金樱子
我经常散步的这条山路,像一条蛇似的,弯弯曲曲地从灌木丛里,钻进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中。山路的两旁布满各种灌木、乔木、藤蔓和水竹。
有人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其实也不尽然。我长年生活的这个江南小镇,有山有水,徜徉其间,常常邂逅到令我欣喜的景物。
最近,我在这条山路上散步时,发现路边的柴丛中,盘踞着几蓬浑身荆棘,牵藤引蔓,葱茏的茎藤上,缀着一只只带刺的小果子,形状犹如“迷你版”雪梨,人们叫它“刺梨子”。
说起这“刺梨子”,记忆被直接“拖拽”到儿时的那一幕。那个年代的冬天,山里孩子的重要任务,是到山上砍柴。砍着砍着,吃进肚子里的一碗山芋粥,渐渐支撑不了身体的消耗,于是,大家便在山上四处寻找野果。
大山,不会辜负饥饿的孩子。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季,虽说没有夏秋季节漫山遍野的野泡、野板栗、野柿子、野山楂,但只要耐心寻觅,总会有惊喜。这不,荆棘丛中,闪烁着一粒粒红色的小果子,像一盏盏小灯笼,它就是“刺梨子”。
美丽的植物一般都长刺,譬如玫瑰和蔷薇。“刺梨子”这名字叫得十分贴切,果子上长了刺,枝蔓上也长了刺,尖利的倒钩刺,如同一道道暗器,严密布防,护佑着美丽的果实。
然而,锐利的刺,却难不住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我们用砍柴弯刀伸进刺网里,钩出一只只刺梨子,使其坠落在地,再用鞋底轻踩在刺梨上,使之与地面摩擦,以折断刺梨身上的刺。磨去刺的刺梨子,红艳圆润,放进嘴里嚼碎,一股鲜甜滋味,溢满口腔。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几十年后的今天,当再次邂逅刺梨子,我萌生了一团好奇,想知道这刺梨子的学名叫啥。打开手机“扫一扫”,手机屏幕上跳出:“金樱子”。哇,好美的名字呀!再搜搜它的品性,还是一剂好药,滋阴补肾、止咳平喘、治风祛湿、抗菌消炎。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这条山路上散步,随身带了一把小钳和一只布袋。凑到这蓬荆棘旁,我小心地把手伸进刺丛中,用钳子夹住金樱子,将它扯下来装进布袋中。回家后磨去刺,洗净捣碎,配上枸杞和人参,加水煎煮,便制成了一道鲜甜可口的养生保健汤。
“采采金樱子,芒刺钩我衣。”这是宋人写的一句诗,我狗尾续貂一句:“钩刺何须惧,樱汤甜似蜜。”
打桩蔸
一场小雪之后,群山全部“白头”。我沿着山路彳亍——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少年时代常做的一件事:打桩蔸。
有人问,“桩蔸”是个啥玩意儿?“桩蔸”是池州方言,它是乔木或灌木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桩长出的畸变结疤。山上的桩蔸,形态各异,有的如兽头、鹤尾,有的如鸭翅、鸡腿。根雕艺术家倘若把这些桩蔸稍加雕琢,也许就是一件件艺术品。但那时,这些“根雕”,在我们眼中都是“柴”。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年头,没电没煤更没液化气的农村,烧锅只能靠“柴”。村民们取暖靠的也是柴炭的余温。
柴,是山赐予的。家乡多山,山上多砂石和泥土,适合生长柴草。每到冬天,村人最要紧的事,就是到山上砍柴,以储备一年的生活燃料。
山上的柴草,虽是可再生资源,但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口在增多,山却不增加,尽管山上的柴草竹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铆足劲儿生长,然而其生长的产量,仍满足不了村民的需求量。房前屋后的山,一到冬天就被村民们剃了“光头”,山上跑的野兔,老远都能辨得清公母了。
山上再也没有柴可砍了。乡亲们的眼睛便瞄向了被砍过的树柴的根部——桩蔸。
成年人忙于农活,打桩蔸这件事,一般交给孩子。每天放学后,父母便给孩子布置一道“作业”——打桩蔸。打桩蔸可不是轻巧活,因为贴近树根的桩蔸,一般都较为粗壮,柴刀对它无能为力,只能用斧头来对付。有时为了打下一根桩蔸,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桩蔸能塞进灶口的,充当柴,且比柴经烧。如果桩蔸体型庞大,塞不进灶口,只好留了它,另有安排——除夕,用它烧“火塘”。在堂屋的中心,挖一个小坑,先用茅柴点着火,继之堆上大桩蔸。桩蔸燃着之后,火势渐稳下来。
如今,乡亲们家里都用上了新能源,不用再上山砍柴,家乡的山又葱茏起来,打桩蔸早已成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