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丰子恺先生的一幅漫画:一间茅屋,几丛修竹,好友围坐品茗,不远处,一树梅花开得正旺。画作题诗云: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四方小桌,三面有好友落座,余下的那一面,留给了梅花,闲情逸致,风雅无边。
梅,自古以来就被赋予了太多的人文属性:有君子之风、品性孤傲。雪呢,来自云天外,不染尘垢,圣洁超然。想必,在文人雅士眼里,梅与雪相配,方能成趣。
张谓写早梅:“疑是经冬雪未销”,与许浑的诗句“素艳雪凝树”有异曲同工之趣。白梅盛开,成簇成团,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缀满枝头的是未消融的雪,远望似雪花满枝,近看却是早梅怒放。
卢梅坡有些较真,他把梅与雪相比较:“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比不上雪的洁白,雪没有梅花的清香,色相近,却各有各的好。待雪落,梅与雪相互成就,相映成趣。雪中赏梅,梅下听雪,何等惬意。“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雪落在梅上,梅开在雪里,雪与梅相遇,给天地增添了几番神韵。
《红楼梦》第五十回中,宝玉与众姐妹在芦雪庵赏雪,即景联诗,宝玉因表现欠佳,被罚去妙玉处讨取红梅。宝玉踏雪寻梅归来,写道:“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妙玉心性高洁,如天外飞雪,超脱俗世,也只有那栊翠庵的梅,才配得上她的冰清玉洁。
陆游一生爱梅成痴,写下了大量咏梅诗句,既有“花前起舞花底卧,花影渐东山月堕”,又有“把酒梅花下,不觉日既夕”。无论是早梅初放,还是梅老枝残,他都要携酒前往,与梅对饮,临梅赋诗。梅花盛放之时,不是齐已笔下的“一枝”,也不是林逋吟诵的“疏影”,而是如白雪般堆满山。面对此情此景,诗人心想:“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如果能幻化出千万个陆游,让每一棵梅花前都有他的身影,那该多好。既贪且痴,难怪后世称陆游为“梅花知己”。
岁暮天寒之日,有梅花相伴,不失为人生乐事。“笠泽西头,碧山东畔,又与梅花共岁寒。”粗衣粝食,并不妨碍谢应芳享受悠然自得的晚年生活。他有时去河湖的西边坐坐,有时去青山东畔走走,想到还可以与梅花共享岁寒,粗茶淡饭的日子便绵延出无限的诗意和美好。一壶自家酿的米酒,一盘清炒荠菜,“唤山童把盏,野老交欢。”即便身处穷乡僻壤,也可纵享惬意人生。
古人有插梅清供的情趣,瓶插一枝梅,插下的是一室清雅。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写道:“冬时插梅必须龙泉大瓶、象窑敞瓶、厚铜汉壶,高三四尺以上,投以硫黄五六钱,砍大枝梅花插供,方快人意。”大枝梅,遒劲多姿,雅致美观。插花是一门学问,大有讲究,相关器具配置、梅枝栽培、选材等自有章法。
同样是梅花清供,仇远就简单得多:“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肌肤若冰雪,寒极栗不起。岁宴且闻香,春深看结子。”将梅插入陶瓶中,只需以清水供养,岁尽时,梅花如期绽放,生机盎然,满室飘香。
黄永玉有一幅画《插梅花》:老者手捧瓦罐,咧嘴开怀大笑,罐中插一枝秃干梅花。画中题诗:山斋饭罢浑无事,插了梅花便过年。梅之清雅,给烟火味的年节增添了无限雅趣,喧闹中的宁静之美。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因了梅花,多了一份恬静与淡然,多了一份美好的心境,一切可亲,来日可期。梅,无疑是岁寒时节里最温情的慰藉。梅花身后,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正缓缓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