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姐姐一同回到母亲那里,不知说到什么话题,母亲拿来台历翻。看她翻了一会儿,我走过去指着五月这页跟她说:“今天是5月1日,这一页。”
母亲似是醒悟,指着日历说:“对,是这页。”又指着“伍月”两个字说:“伍月。”我问:“你认识?”
“认识呀。”她颇为自豪的样子。
我又指着2024,一个数字一个数字问她各是什么。她一一认出是2、0、2、4。
小时候,好像听母亲说她结婚后在父亲办的扫盲班里识过些字。父亲说是办扫盲班,不过是他按生产队的要求,每天晚上就在自家堂屋里教人识字,并教些简单的算术。至于母亲,大概也就是一边照顾我们,一边识了些字。
没有特别关心过母亲到底识多少字。但少年时期,我是见识过母亲的口算功夫的。加减乘除,似乎通通难不倒她。什么23个鸡蛋,每个鸡蛋7分钱,她能一口报出钱数来。那时,收鸡蛋的小贩挑着稻箩来到村庄,旁人家卖鸡蛋都是十个十个的,整数卖,好算账。只有母亲,不拘多少,她不担心小贩少给她钱。有时,遇到算数不精的小贩,听母亲一口报出钱数,不敢相信,自己算过来算过去,总不放心,末了,只敢收整数的鸡蛋,零头的拒不收。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家里卖牛。这头牛还是分田到户时,五户人家19口人共同分得的。五户人家轮流放养这头牛,也依赖这头牛耕种五户人家的二三十亩田。分田到户好多年后,村庄里开始有人家买了耕田的拖拉机。这头牛也很老了,做不动活了,五户人家商量,把这头牛卖了。这头牛卖了1200块钱。这天,五户人家的主人一起聚到我们家,说请先生(他们口中的先生就是我做小学老师的父亲)算一算,19口人一人分得多少钱。父亲便拿了他挂在里屋墙上的算盘,坐在桌前噼里啪啦。其时,我大概念小学四五年级,听他们说算账,我心想,我也会呀,大约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会算术的本领,也便拿了纸笔趴在桌上排竖式。
可还没等我排的竖式算出答案,爸爸手中的算盘也仍在响,堂屋里,妈妈坐在门口纳鞋底,她头都没抬,张口报出数:六十三块一毛五,剩一毛五。
父亲拿着算盘走出房门,对其他人说:“腊英(腊英是我母亲的名字)算的是对的。”我排了好大一会儿竖式,也总算得出一串数字:63.15789……
我念小学时,已在小卖部里见过那种手掌大小的计算器,也没太学会算盘,而且算术一直不太灵光,口算能力更是糟糕。好在不懒,做题、考试,只要是计算,都愿意工工整整排竖式,答案也算能搞得对。我到底是未能学得母亲的口算技巧与能力。母亲的算术能力,在我也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母亲年七十有七,终生未踏进校门半步。
黄昏的时候,我和母亲站在门前,她对我说:“看看,那些人吃得真快活,一大帮人在走路,锻炼身体。”我戴着眼镜,按她所指的方向,用力朝前看,只看到远处模糊的绿影。因为我近视的缘故,摘了眼镜,更是连那一团绿影也愈发模糊了。
我挽着母亲的手臂,一直看向母亲看着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