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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07月23日
午后
张昕

  午后总是静悄悄的,空气中流淌着午饭后的满足和慵懒,倦意一涌上来,时间就仿若静止住的河流。或卧或坐,撑着沉重的脑袋打个盹,拿一本深奥的书装个样子,睡眼蒙胧,恍然入梦,沉沉不知身在何处。闹钟一响,好似天外来音,懵懂良久,方忆起今夕何夕,慌忙起身赶去上班。若假日无事,午后一觉必至日落西山。夕阳横斜,些许余光从墙壁上滑下,疾走而去,倦鸟知返,忙碌的人们开始收摊。时光竟在沉睡中溜走,空虚无助感油然而生,于是一边默念“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一边匆忙起床,错过了时光,再莫负星光。

  不同于忙忙碌碌的晌午和漫长的下午,午后的时光其实短暂。只是午后的松弛抚平了紧绷的神经,在放松和久违的惬意中疏怠了时间。如果是晴日,阳台上晒着的棉被散发出好闻的味道,伏在棉被上,阳光轻柔地在发丝间摩挲,困意就排山倒海而来。而阴雨天气,待在家中,读一本书或发一会呆。雨时大时小,时而扑打窗户上的玻璃,时而细腻如丝,密密而织,天地之间,静谧如诗。薄衾一床,卧榻听雨,把一些亘古幽深的情怀慢慢回想。

  最好的还是夏日的午后。早起的人们,趁阳光还未如针似芒之时,汗流浃在背忙碌了一上午。待日上三竿,树影渐短,简单吃个午饭,望着满世界白花花的太阳,听着蝉高一声低一声鸣叫,睡意涌上来了。午后静如夜晚,路上不见人影,鲜有车辆,枝头的鸟也不知去向,树梢一动不动,似乎风也蜷缩在哪个角落眯会眼。此时,只需一台电扇,稍坐、侧躺就能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也许等到乌云满天,狂风肆虐,一场暴雨蓄势待发,才会如梦初醒,急忙收拾起晾晒的衣裳。

  夏日的午后似乎漫长。因为早起,拉长了上午的时光。而下午,要么热浪滚滚、烈日难当,要么暴风骤雨、雨横风狂,天气巨变往往使人猝不及防。不如梦乡中与庄周对饮,睡眼惺忪不知我为蝴蝶还是庄周。

  幼时在乡间,每到暑假,常常觉得长日漫漫无可打发,于是读书、绘画、发呆。坐在水泥走廊上,看楼房的影子铺到了对面的田野上。压水井吱吱呀呀,清凉的井水汩汩涌出,母亲洗衣摘菜洗菜,忙忙碌碌就是大半个上午。菜畦里的茄子、西红柿、小南瓜,喝着井水趁着阴凉不停地长啊长。小桃树的绿叶层层密密的,小毛桃在叶子间躲躲藏藏,粗糙的枝干上挂着亮晶晶的桃油。走廊的水泥缝里长满了青苔,蚂蚁排着队走过,小蜗牛慢腾腾地挪着身子,幻想着昨夜的美梦成真。捧一本书,看楼房的影子已经到了菜园,一上午的瞌睡就醒了。待吃过午饭,渐渐清醒的脑袋又沉起来。阳光照到了走廊,一大股热浪起伏不定。田野、菜畦、桃树全都耷拉着脑袋,绿叶儿蔫蔫的。水井边的石板冒着烫人的热气。几个空空的蜗牛壳,像搁浅的枯船。阳光辣辣的,使人睁不开眼,母亲让我们午睡一下,刚躺上凉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把一整个下午抛到了脑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工作的缘故,午后无法休息。顶着昏昏的脑袋看着电脑屏幕,眼睛感到无比的酸涩。有时忍不住看向窗外,午后是安静的,因为上下午的衔接,需要一个短暂的时间放空发呆。阳光下,梧桐树一半明亮一半幽暗,香樟树巨大的树冠鼓起风帆,闪着碎光。不见鸟的影子,也鲜有行人,年前挂在树枝上的小灯笼还在随风摆动。天空高远,一碧如洗,像许许多多个普通的午后一样,平静温和,似乎只要跑到树下,就跟从前的自己撞个满怀。只是没有一点休息和放松的空间,一回首是压抑和不自然,只好硬撑着看电脑上的文字,看着越来越远的从前。

  年岁越长,越想起故乡和过往。老屋的竹林边有棵苍老的枫杨。枫杨是我的故乡最常见的树,长在大沙河岸边,长在房前屋后和池塘边,随处撑开一地绿荫。坐在枫杨的浓荫里,摇一把蒲扇,午后的阳光时不时在身边跳跃。鸡、鸭、白鹅悠闲地在树下踱来踱去,沙土地上来来去去写满了哲理。竹林在枫杨树旁起伏着绿意,把一阵阵凉风送给树下乘凉的老人。阳光像滤镜,把故乡的午后,以一棵高大的枫杨为背景,模糊又清晰地定格在我心里。从此每每在异乡的土地上看到枫杨,思绪缥缈中,故乡的午后就慢慢浮现,陈旧的过往如飘散的云烟。

  只是时光的河流不急不缓,永远以一成不变的速度慢慢向前。你以为的永不改变,其实已经时过境迁。如同那漫长得似乎过不完的暑假,那遥不可及的记忆里的故乡,终究在午后的梦中惊醒,烟消云散。曾经,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在午后,用意念与昏沉的头脑博弈,争取出一个个效率最大化的下午。不料因为工作环境的改变,又能在午后稍作休息,整个下午都头脑清醒了。仿佛失眠已久的人,突然间能自由地睡去,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冬去春来,梅花在枝头绽放出一树烂漫,清香在小城的角角落落肆意流淌。中午赶回家吃饭洗碗拖地,在生活的烟火味中匆匆忙忙,只为抓住短暂的午后时光。来不及多想,窗外的嘈杂自动屏蔽,闭上眼,时钟在安静的房间嘀嗒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