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一天清晨,我又一次来到我心心念念的出生之地——大坑方家。这个之前居住着三十多户一百多人的村庄,如今明显“消瘦”了许多。当初的一些老房子早已倒塌或已拆除,腾出一块块长草的空地来。近处,三两户在此定居的村民及两个来此租房并尝试做民宿的城里人,以起居日常的生活方式,充实着它的一线生机。
我记得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村子里的二先生在他的老宅里,用毛笔在宣纸上给村庄里所有十多岁的男孩,写下过不同勉励话语的字条。这事,我记忆犹新。不知他住过的老宅,至今是否安在?阳光热烈地照着路上的草丛和青藤,我径直朝着二先生老宅的方位走去。孰料,那老宅只剩下半堵残墙、两扇木门和一方天井了,它们在岁月中静立。
回望当初,那是一处建在河边石坝之上的一座青砖老屋。小时候我们孩童比较多,一个村庄同龄的就有六七个,大家都喜欢到二先生家堂中天井边玩。这个天井对着两边厢房中间的厅弄,连着通往屋外的木门。夏季,凉风悠悠令人舒爽。下雪天,我们也不怕冷,在天井周围嬉戏玩雪团,看天井上方瓦楞挂着的冰溜子,欢喜得很。逢年过节或是有人家做屋上梁、结婚办喜事时,大家更是围在二先生的书房里,帮他拿纸磨墨,看先生写对联,学识字,偶尔还能分到团粑和花生吃。后来长大了,慢慢听说了二先生的一些传奇故事。
被人敬称为二先生的老人名叫方玉衡,出生于1903年,与当时俞河(现贵池区里山街道双河村俞河中心村)村庄里的俞根石同为乡村两个大文人,先后在勇泉寺庙堂、元四章读书,成绩优异,文章有名,私塾先生对其文章几乎没有得改。二先生学业完成后并无工作,便结婚成家。后来,在其姑父的帮助下,到安庆某部门做一名科员。有一次上面交办急件公文,一时无人领办,二先生主动请缨,圆满完成任务,领导大感意外,赞赏不已,认为他文笔好、方法得当,日后派他到北方发放赈灾物品。两年下来,他发放物品公平公开、账目清楚,深得领导赏识,不久便提为科长。二先生在任上做了许多为民服务的事情,后因内战,便弃职回家在俞河祠堂教书,与结发妻子互敬相守过平淡小民生活,至1986年,平淡终老。他在晚年,还常常给十里八乡农户家新生儿起名,写春联,农村婚嫁、做屋上梁等都挂他的墨迹。
跨过几级白石台阶,二先生老宅旧址映入眼帘。地基上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长满草,而是简单有序地摆放着许多绿植盆栽。周围青砖围砌半人高的围墙上牵满了南瓜、葫芦藤,开着黄的白的小花。几垄地上种的辣椒、茄子和山芋,长势良好。老屋的墙基留有地脚石,朝河南面还剩一段残墙和老门铜环扣。麻石条镶嵌的天井水池依然在原地。一棵弯曲低矮的柳树生长在水池旁边,像一位恪尽职守的老者。天井中有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经年不断。池水里放养了一些菖蒲草和水生植物,数尾小河鱼在中间游来游去,生机灵动。天井的北面,摆放着两条长形汉白石凳,凳上雕刻有简单花纹,也是老宅中遗存的物件。
我正在慢慢品味,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向我走来,他是这里的留守老人,自小就是二先生的邻居小辈。因对二先生敬仰,他守护着二先生的老屋,让其在岁月里衰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我站在古老的天井旁,望着对面的青山。一阵微风拂过,天井中的水清亮亮的,我仿佛看见了一位儒雅老者背影,想必那是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