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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1月24日
杏花开
许俊文
  一波料峭寒流过后,晚上看央视新闻。女主持人说,连日来,全国大部地区气温快速回升,春回大地,鲜花竞相绽放。我从她身后迭现的几幅画面中,看到了自己栖居的江南杏花村的真实美景:一树树杏花灿然绽放。
  我的故乡皖东北豆村也有杏花,但少得可怜,且被杂乱无章的树木挤逼在狭小的空间,显得既孤独又无奈。我现在住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杏花一开就是铺天盖地,仿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把整个村庄都给吞没了。
  在这个以杏花著称的江南古村,我已住满了十六年。就是说,我已目睹了十六度杏花的绽放与凋谢。
  记得当时刚来这个小城不久,我还是一个去意彷徨的暂居者,城的小与破,跟我以前居住和工作的城市比,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因而,在“走”与“留”之间,我一直处于游移不定状态。然而,最终我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并且抖尽口袋,在这座小城置房定居,死心塌地地打算终老于斯。说来可笑,我还人模狗样地模仿古人的风雅,给自己的新居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杏花庐。这里不说你也能猜出几分,我喜爱江南的烟雨、杏花。
  这其中,与我参与的一次杏花村地望之争有关。在那场拉锯式的诉讼中,我负责搜集杏花村的史料,并按图索骥(入选《四库全书》的《杏花村志》),寻觅晚唐诗人杜牧与杏花村的生活关联证据,当然也包括“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地理、气象信息。说句“功夫不负有心人”的俗话,最终,我为之提供“子弹”的应诉,赢了。
  其实,杏花与我本人的性格反差较大。我这人性情散淡,做事多凭兴趣,也不大在乎什么逻辑、结果,尽力而为,做成啥样是啥样,即便把一件事弄砸了,认命就是。杏花不。杏花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面战鼓,节气一到立春,便咚咚咚地擂个不休,脚步跑得飞快,几天前还是裸枝挂霜寒瑟瑟,看不出与其他树枝有什么差异,可是,日历没翻过去几页,秃枝上就冒出了许多青春痘,春风的小手轻轻地一挠,便从痘痘里爆出或浅红或雪白的花朵来,且没有一朵是忸怩作态的。因而,在那条由二十四节气编组的时序之路上,杏花把桃花、李花、梨花、映山红、海棠、含笑等许多种花都抛在了身后。说杏花是春天的先遣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许是早年生长于闭塞乡村的缘故,我对人情世态比较懵懂,有时也想学得世故一点,实际却很难如愿;而对节气的微妙变化却要敏感得多。在这一点上,杏花与我有着某种近似的特征。据我多年的观察,每年惊蛰后五至七天内,寒也好,暖也罢,江南的杏花必开无疑。杏花跟春天不玩什么猫腻和暧昧,也不来什么欲说还休,你只稍给它一缕春风就灿烂。这是一种遵循并参悟天道的率真。由此我胡乱想,如果我们人类的生命里能够植入一些杏花的基因,也许这个世界会简单许多,也干净许多。
  反正我做不到。其实做不到也无妨,我会以一个欣赏者的姿态,静看杏花的开开落落。
  我喜欢那些自然生长的杏树,树形放得开,它们或山坡、湖畔,或村边、道旁、庭院。独株也好,成片也罢,不择水土,也不分阴阳,只需几缕捉摸不透的春风就憋足了劲地开,即使遭遇倒春寒,也不愿暂时避一避风头。其他的许多花可不是这样,它们堪称花类中的识时务者,趋利避害的本领显然高出杏花一筹。在早春与寒流的一次次较量中,它们宁肯做一个韬光养晦的观局者,把自己的心事掖藏得很深,却不愿祭出鲜明的旗帜,直到春天坐稳了江山,它们便呼啦啦地跑出来捧场,争先恐后地作锦上添花,粉饰盛大太平。当然,它们也当仁不让地从春天的慷慨中分得一份红利。这时的杏花,反倒像那些急流勇退的功臣,花色由水水的粉红,褪至纯白,仿如一位隐退的侠义之士。
  打从北方移居江南后,那些外地的朋友,每至早春二月,便闹闹嚷嚷要来江南看杏花,并一再提醒我提前预告花期。我不忍拂逆他们对杏花的那份感情,自然照办了。可是呢,第一年的赶赴花事之旅,被一场风雪给搅了,次年又遭遇了绵绵冷雨,朋友们只看到一些残花剩朵,一个个唏嘘叹惋,失望而归。打那以后,我也就不再枉然邀约了。
  今春是个例外,天公难得扮演了一回惜花者的角色,一连数个暖日头,大地生烟,杏花仿佛要把它们前几年的损失补回来似的,迎风怒放,千树披雪,近观远眺,恍若置身茫茫雪海。不不,说“怒放”有点儿言过其实了,杏花何“怒”之有呢?它绽放的分明是一腔率真的情愫。
  见证一场繁盛的花事,我想,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再抱怨生活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