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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3月11日
斜燕低飞
吴春
  小时候,家在农村。几间土坯房连着半圈围墙,形成一个完整的院落。老屋的木门是二十余块沙枣木板拼成的,左侧门框嵌着一枚铜扣环,像守望者永远睁着的独眼,门扉上悬着不足半尺的锁链。每当全家出门,锁链便与扣环相拥,然后郑重地挂上黄铜老锁。这脆弱的守护者其实不过是个温柔的谎言,但凡有心怀叵测之人,只需踹上一脚就行了。可当年那颤巍巍的门闩上,分明锁着整个村庄的信任,锁着那个笨拙却虔诚的旧时代里,人们交付给昼夜的安宁。
  院子是敞着的,没有顶棚遮蔽,春风轻轻翻过院墙,将屋檐的雨滴子织成水帘。燕子穿云破雾,翩翩归来,它们低回盘旋,寻找落脚之处。几只燕子飞入我家的宅院,轻车熟路找到西头— —父亲特意留了玻璃空格的储藏间,在静悬的旧巢上垒起一圈儿新泥,筑成了错落有致的双层楼阁。
  这些勤勉的邻居,黎明衔着青虫归巢,黄昏驮着夕晖梳羽。它们恪守古老的契约,只捕捉虫子,却从不触碰檐下晾晒的半粒稻米。过了一段时间,每当燕子玄色的尾羽掠过窗棂,巢沿上便齐刷刷伸出五张嫩黄的喙,发出尖细的争鸣,将期盼谱成了跳跃的五线谱。老屋檐角垂落的雨珠,“叮咚”“叮咚”应和着生命的初啼。
  乳燕慢慢长大后,开始练习飞翔的本领,院里的晾衣绳成了它们的平衡木。乳燕站在绳上试探着扇动稚嫩的翅膀,有时一个趔趄,险些跌落,但总在最后一刻稳住身体。渐渐地,它们能飞到院角的沙枣树梢,又过了些时日,竟能掠过邻家的屋脊。每当夕阳西下,总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在暮色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把成长的轨迹写进晚霞。
  那年春天,我家在原址上重新建起一方院落。最引人注目的是正房前那道新添的檐廊,从青灰屋檐斜斜延伸,仿佛为老宅子续上了一段温厚的眉梢。檐下,四根白杨柱破土而立,稳稳支撑起两道弯月般的横梁。横梁上牢牢固定着十二根带有天然弧度的椽子,每一根都是父亲精心挑选,并用墨斗反复测量过的。最后,他割来芨芨草,亲手编成席笆,覆上掺着麦秸的黄泥作顶,搭建成了村里最漂亮的檐廊。
  归来的旧邻绕着院落盘旋,啁啾声里裹着惊诧与欣喜,最终它们将春泥垒在檐廊微弯的横梁下。我们与燕子共栖于檐下,共享三尺荫凉,它们的存在成就了屋檐下最自然的风景。父亲在为我们全家搭建避风港湾的同时,也为这些燕子留下了安暖的庇护所,弯梁的木纹里,印刻着木讷的父亲从未说出口的温柔和爱。
  数十年过去,每到斜燕低飞的春季,我的心灵深处总会漾起一段旋律,那是庭院里雏鸟啼鸣的声音,青涩欢快,轻盈柔软,那是人与自然和谐共鸣的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