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崖瀑布（组诗）
　　　　　　　　　　　　敬丹樱
 
山菊纹样的茶叶罐
三五笔就勾勒出山菊的淡然
以及隐约的野气
眼前的白瓷茶叶罐，就像从陶渊明家偷出来的
清冷的触感不像来自瓷器
倒像源于花朵，恍惚中些许微苦的香
诱使她果断拿下
她的脚显然不如脑子冲动
粘在工位上，灶台前，校门口
始终不能朝山边那间黄花堆砌的院落
挪动半步
 
　　　 百丈崖瀑布
 
沿着描述一行行读下去
瀑布越来越具象，把它从纸上立起来
几乎就是去年夏天
我遇见的模样
我可以从任何形式的瀑布
回到记忆中那一条
 
事实上，去掉瀑布的幅宽，落差
去掉旅伴和地点，每条瀑布都可以是同一条
——都为了打破空气中的沉默
想尽办法与自己说话
都领受粉身碎骨
也无法修改落点的命数。但它纵身一跃
 
那种勇敢
是我所不具备的
 
　　　　　　 海边的空椅子
 
空镜头里，有一把白椅子。
油漆剥落的椅子，肯定是有阅历的椅子。
现在它空着——
 
借它短暂安顿过自己的都是谁
把疲惫的身躯摆正，高举双手迎向夕阳
耗时三五分钟拍下物证
三五分钟的松弛，三五分钟的快乐
浪涛来不及看清脸庞，礁石来不及记住背影
 
在椅子上坐得够久的那谁
一定哭过。在浪涛和礁石的掩护下
听力很好的人
 
也会以为那是海的啜泣。
 
 
　　　　　　　 很多很多葡萄风信子
 
种很多很多葡萄风信子
从网上下单的种球
更像大大小小的蒜头，有的还拖儿带崽
有了陪伴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下班回来第一件事
必定是看葡萄风信子
它们见风长
三五天抽芽，又三五天长叶
三五天后葱茏一片
又三五天开出花的盲盒。好看的花
须得好听的名字映衬：
白魔法，蔚蓝，青花，粉色日出……
房间里热闹起来
很多很多葡萄风信子，是很多很多爱
我愿意被这么小的解药
牵绊，安抚
我愿意认为除了葡萄风信子
在这个春天疯长
世间并无大事发生
 
　　　　　　　　 遗忘
 
命运安排外公
这个我从未谋面的石匠
在清明节离世
他曾活在外婆的描述里
姑婆的描述里，幺外公的描述里
越来越少人提起他的好手艺
他的朴实，节俭
他对外婆暴脾气的包容，对子女的宠爱
提及他的瘦削
提及谁完美继承了他的五官
如今他几乎只活在母亲的讲述里
我也只在清明节偶然想到他
外公坟前的羊奶果什么时候变红
对我而言
意义更为重大
 
　　　　　　　　　　南蛇藤
 
我是通过识花软件认识它的
我本该在家乡的后山，在三十年前
与之相遇
又或者原本见过
当时并没产生认识它的念头
我对植物的探索欲，可能源于人到中年
种地血脉的觉醒
前年国庆假期爬山时扛了几枝回家
在花瓶里插了一年多
当我从购物网站
发现差不多长度的几枝
我惊讶于它高达两百元的售价
折下这几枝野生的
缀满金红色果子的藤条
是极容易的事，它甚至连刺都没长
买主看似在为南蛇藤付费
卖家售卖的却是缺席的时间
遇见的微渺的几率
某种偶然中的偶然
 
 
　 敬丹樱，居四川成都。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诗会，《十月》杂志第七届十月诗会，《诗刊》第三十五届青春诗会。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社年度青年诗人奖、四川文学奖等奖项，出版诗集《槐树开始下雪》《周一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