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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5月20日
查师傅
章小兵
  午夜时分,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不用猜,准是查师傅的电话。一接通,他苍老的声音便淌出来:“章司药啊!晚上睡不着怎么办啊!”我在药店上班,有人喊我老板,有人叫我药师,也有人称老师,唯独查师傅总叫我“司药”——他年轻时在部队当卫生兵,喊惯了部队里的称呼。八十四岁的他隔三差五深夜来电,让我揪心的不是作息被打扰,而是担心他孤孤单单的处境。
  算起来,我和查师傅的缘分始于摄影。那时我糊里糊涂爱上拍照,虽说“要想穷光蛋,就送照相机”的调侃话不假,每月工资买不了两卷柯达胶圈,但就是着了魔。查师傅当时是青阳县城工农兵照相馆的大师傅,他退伍时放弃了民政部门、县医院、黄梅剧团的工作机会,偏选了大集体性质的照相馆,说这里“不用多说话,能静心做事”。单位送他去上海王开照相馆学了三个月,回来后成了县城里的摄影能人。我们自己搞暗室洗照片,总跑去问他显影粉、定影粉的配比,他总说:“晚上来,我手把手教。”那时县里开会都找他拍照,他的放大、修画技术更是一绝,退休十多年,谁家放大遗像还非他莫属。后来他把六大册珍藏的老照片全捐给了博物馆,现在县城里的老照片大多是从他的相册里翻拍的。
  查师傅的婚姻也和照片有关。六十年前,他在暗房的红灯下看见一张姑娘的照片:齐耳短发,乌溜溜的眼睛含情脉脉。他加印六张藏好,托人提亲,就因为“那双眼睛里有清澈的爱”。婚礼办得简单,后来有了三个女儿。查师娘没工作,挑黄沙做小工,他白天泡在暗房,回家就围着锅台转。一个说话糯糯,一个嗓门洪亮,他说这是“鸳鸯配,互补着好”。他们在县城最繁华的南门街盖起四层楼,看着女儿出嫁、外孙出生,却不想命运接连打击:一个他从小带大的外孙突然病逝,一个女儿卧床昏迷几年不醒,四年前查师娘也走了。从此四层楼只剩他一个人。他把妻子年轻时的照片贴满家里每个角落,钱包、医保卡袋里都有塑封的小照片。每天清晨在遗像前上香、沏茶,换着花样摆妻子爱吃的早点,晚上就吃这些“老伴吃过的东西”。刚强的他变得爱哭,见到老同事就说起妻子,身子颤抖,眼泪止不住。
  他记忆力好得出奇,老家泾县查济的糕点滋味记得清楚,吃的每样药的作用和副作用都记在本子上,《故事会》订了三十多年,说现在的故事“像掺了水的酒”。爱看伟人传记和战争片,看到激动处就流泪。可老播放机坏了没人修,新碟片也买不着,他骑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叹气:“是时代跑得太快,还是我老得跟不上了?”
  每次他深夜问我睡不着怎么办,我这个“司药”总想劝他:有些经历是财富,可太重了也是负担啊。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那些老照片、旧碟片、贴满墙的爱人影像,不正是他生命的底片吗?岁月冲洗之下,反而愈发清晰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