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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7版
发布日期: 2025年06月17日
匍匐在大地上的精灵
张昕
  春日,去郊野,采野菜。
  山脚、旷野,这些寂静之地与往日的荒芜大不同。那些躲藏在土地深处的种子,经历了寒霜和风雪,在冻得板结的土地里早已蓄势待发。立春后,阳气升,沉闷的雷声在云中滚过,绵密温润的雨丝丝缕缕,滋润着土地干渴的内心。种子们敏锐地感受到节气的变化,冲破厚重的外壳,从软绵的泥土里探出脑袋。这些可爱的新生命,惊喜地环顾着周围高大的树木和遥远的天空,在风雨中,舒展开娇嫩坚韧的叶片,抽出细嫩顽强的根茎。
  多么神奇。每一个大同小异的种子,每一片黄绿相间的新叶,渐渐在风中长出不同的模样。单从叶片来说,有的是锯齿状,有的是倒卵形,有的平滑碧绿,有的布满绒毛……在石缝里,沟渠边,伴着山依着水,不停地长啊长。从一片叶子到无数片叶子,从一朵花到无数朵花,红的、黄的、蓝的,吸风饮露,招蜂引蝶,只为在春天的大地上争得一席之地。
  于是它们有了不同的名字,像大地上的精灵,活泼泼的,充满生机。一种叫婆婆纳的小草开蓝色的花,它们常常簇拥在一起,一开就是一大片。每一朵花都小如星星,那么多蓝色的星星浮在绿色的叶子上,像广阔的水面倒映的破碎星空。那种十字花科的长茎植物叫荠菜,开细密的白色小花,果实像一颗颗小爱心。那顶着黄色小花,状如蒲公英的是黄鹌菜,待到花落,也会生出带伞的锤形果实,随风飘落,随遇而安。
  你也许完全不会在意,郊野上一棵草的命运。它们有的来自异国他乡,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我们面前。隔着空间的距离,也许遥远的地方也有那么一个人,此时正坐在草地上,手里握着一棵倔强的小草。他凝视远方,思绪缥缈,草在他的手指上缠绕,绿色的汁液四溅,柔韧的茎却一圈又一圈不曾折断。正如此时脚下的草,在一次次的踩踏中不断直起腰杆,把韧性演绎得如此具象。它们有的穿梭千年的时光,从《诗经》的某句诗行中走出。“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那杨柳依依时告别家乡的人正满怀愁绪,把野豌豆苗采了又采,只盼在雨雪霏霏的日子踏上归程。你看,每一个从大地中萌发出的精灵,都在延续着生命的生生不息,在时光中传承着亘古绵长的悠悠情思,而那穿越时空的共鸣,仍然力透纸背,跨过山河与我们再次相遇。
  提个竹篮,拿把剪刀,去郊野寻觅春天的味道。马兰头清脆爽口,适合凉拌;草头微涩,需酒提香;茵陈柔嫩,可清蒸小炒。平天湖湿地公园的草地上,齐山脚下的树林里,郊野的角角落落,铺天盖地的绿中间,藏着数不清的野菜野味。若不识,野菜是野草;若认识,野草即为野菜。拔一把荠菜煮鸡蛋,清热去火;扯一把青蒿做蒿子粑,思乡的愁绪又在心头氤氲开。无需重油重盐、焖炖红烧,只要过水凉拌,用最简单的烹调方式,就能留住最初的味道。那一缕淡雅青涩从味蕾晕开,慢慢弥散在口齿之间,像春日暖阳,溶溶月色,轻透纱窗,拂过桃花人面。
  掀开一块石头,你会发现石块下还有一个小小的世界。当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们立刻一哄而散,留下错综复杂的交通线路,直达某个隐蔽的洞穴。一只糊里糊涂的西瓜虫慢慢爬过,许是感受到了光和风,又快速跑到阴暗里;一只马陆,在泥土的褶皱里弓着身子,那红黑交错的体节依然如此醒目;还有令人生畏的蜈蚣,因为太多脚而暴露了行踪。它们或急或缓爬进爬出,在石块的缝隙和草丛中来来往往,与每一棵草打招呼,在一朵花前久久停留,完美地与广阔的草地融为一体。差点忘了,它们本就是原野的一部分啊。
  陪孩子参加科技馆的一个科普课程,终于识得几个草木虫鱼之名。拼命回忆《诗经》中的诗句,发现书还是要多读。原野上还有许多不认识的草,就如同彼此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匆匆瞥过的面孔,只是湿漉漉黑枝上的某个意象。而每识得几个草名,在原野数不清的生命中,惊喜地叫出一个名字,何尝不是与故友久别重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