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年纪，总觉得自行车是两个轮子架起的翅膀，载着人在风里飞。上学的村路坑坑洼洼，车铃铛早颠掉了，遇见熟人便捏着空铃铛把儿装模作样地摇晃。车轮碾过泥坑路时咯咯作响，车架震得手掌发麻，倒像是在活蹦乱跳的小马驹背上。雨天故意往水洼里冲，泥浆在身后炸得老高，校服裤腿洇成深浅两截，到教室被女同学笑作“水墨山水”，自己也得意得很。
　　最疯的是暑假。常和同村二狗约着骑车去“开疆拓土”。有回沿着河堤骑到日落，拐进芦苇荡便迷失了方向。车轱辘在滩涂上打滑，两个人摔得满身是泥浆，却对着满天星斗笑出泪花。二狗掏出书包里的手电筒，光束劈开黑暗的刹那，惊起的水鸟振翅声和我们的欢呼声混作一团。那晚推着车走了半宿，裤兜里的零钱凑起来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坐在加油站台阶上等天明。晨雾里骑回家时，后座绑着的芦苇穗子扫过水泥路，在身后拖出两道蜿蜒的水痕。
　　高考后的暑假，这辆老“永久”突然接了差事，驮着我去城里送报纸。车筐里摞着报纸，后座绑着报纸，依稀记得有五六十份。记得有一次去城东送报纸，暴雨把地图上的字迹晕成蓝雾。躲在天桥下啃冷馒头时，遇见同样淋成落汤鸡的同学小梅。她车筐里的饭盒还温着。见我，她分出半盒送给我，油渍在塑料袋上洇出月亮似的圆斑。我们就着雨水啃完午饭，临走时她往我车把上挂了件雨披，说是同学总要相互照应。
　　如今上班很少骑自行车。偶尔在上班路上看到穿校服的中学生，看见校服下摆猎猎飞卷着掠过，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从时光深处呼啸而来。上个月特意骑自行车绕道至老河堤，新修的水泥路平得像镜面，芦苇荡俨然变成了观光景点。试着往草丛深处骑了半里地，前轮碾到玻璃碎渣爆胎时，自己竟笑着哭了——到底是没了当年扛车走夜路的劲头。
　　周末我骑自行车，遇见个骑自行车的中学生，高歌猛进的他突然摇晃着停下，原来变速器不灵光了。焦急的他四处探看寻找车行，我毫不犹豫帮他调车闸。调理妥当，少年掏出颗水果糖当谢礼。这情景让我想起《瓦尔登湖》里的句子：“我们为何要匆忙地成功，匆忙地失败？”跨上车座时，晚风依然如二十年前灌满衬衫，前方道路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像极了那些年车筐里晃动的汽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