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7版
发布日期: 2025年07月04日
手插青秧
王同举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每当读到这句诗,眼前就晃过老家乡下的那片青秧田。
  夏日“双抢”无疑是乡下最忙碌的时节,秧田里处处都是俯身劳作的身影。那时候还没有插秧机,插秧全靠人工。农人们戴着宽檐大草帽,裤腿上裹着泥浆,手指起起落落间,就插下了一行行青绿的秧苗。
  芒种前后,麦子收割完了,田里灌满水,就要抓紧时间犁田了。父亲赤脚下田,手扶木犁,驱赶着牛儿一遍一遍地翻田,还要不时地弯腰清理深埋在泥田里的麦茬。家里田多,父亲往往一干就是大半天,脊背始终保持与土地平行的姿势。父亲把所有的虔诚与卑微都献给了这片土地,还有土地上茁壮生长的庄稼。种过麦子的田,泥土板结严重,要多次来回翻耕,直到泥巴细腻得能糊住腿脚,才适合做秧田。
  天刚放亮,母亲就早早起身,催促我们兄妹几个下田干活。下到田里,几个人站成一排,每人负责插几行,一边插一边往后退。刚学插秧那会,我手捏几株秧苗就往泥里按,插下的秧苗要么漂在水面上,要么整株没入水中。母亲说插秧有技巧,秧苗入泥深度有讲究,太浅容易漂起来,太深则返青慢,要左手攥着秧把,右手分出几株苗,弯着腰把秧苗快速插进泥里。姐姐最有经验,插得又快又直,插下的秧苗像阅兵队伍般齐整。水田多蚂蟥,蚂蟥吸附在腿上,任你使劲抖也抖不掉,得下手扯。我和妹妹一边插秧,一边还要跟蚂蟥斗,由于手慢了,所以总落在前面。
  晌午日头毒,水田里的水被烤得烫脚,热气蒸上来猛往鼻孔里灌,水面反光,晃得人眼花,一家人便直起身,把手中的秧苗往水里一扔,蹚着泥浆就往田头边上撤。粘在裤腿上的泥经太阳一晒,裂开一道道细纹,走起路来簌簌地往下掉。
  田头有棵大槐树,树下摆着竹篮和水壶。竹篮卧着十几张麦饼和一小罐咸菜,水壶里灌满了清凉的井水。父亲敞开衣襟,一把抄起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猛灌几口,喉结滚动间,水珠顺着胡茬跌落。母亲取出麦饼分给我们吃。麦饼硬邦邦的,咬一口直掉渣。一家人坐在地上,一口咸菜一口饼,嚼得“咯吱咯吱”响。阳光白晃晃的,晒得泥地冒热气。风从远处卷过来,把槐树叶吹得沙沙响,一行行秧苗在风里晃成绿浪。我坐在树荫下,啃着麦饼喝着凉水,竟觉得比躺在家里的竹床上还舒坦几分。
  歇息够了,一个个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腰肢,又下到田里接着干。一块田插完后,母亲还要仔细检查几遍,看看有没有缺苗的地方,发现空当就立马补上。暮色漫过田埂时,一家人从秧田里退出来,捧起水沟里的水,胡乱擦把脸,踩着月光往家的方向赶。
  一回到家,母亲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不一会儿,小院里就飘起了诱人的饭菜香。满天清辉洒下,院角传来蟋蟀“唧唧唧”的叫声,阵阵蛙鸣从不远处漫过来。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直到月亮晃晃悠悠地攀升到院子上空,才一个个起身睡去。
  如今,手工插秧已被机器插秧所替代,插秧机“突突突”地跑上半天就能插完一片田,可老一辈人路过水田时,还会停下脚步,望着绿油油的秧苗念叨:“当年咱们弯腰插一整天,也就能插这么一小块田,腰都快累断了……”话里有苦,有累,却也藏着一股说不出的踏实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