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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7月11日
三闾家声远
石红许
  初入西河源头,我就惊诧,与一座高峰是如此地接近。
  携带着光照千古的《离骚》《天问》《国殇》《九歌》,他从历史的长河里走来,从中国文化发展的重要源头沅江走来。他,就是屈原,一座文化的高峰,照耀后世。
  屈原,高高地耸立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是民族文化的标志,是文人敬仰的标高,是河流的绝唱。
  西河空蒙,远山染墨,穿越时间的隧道,一个清瘦的身影飘然而至,又悄然踏浪而去。在西河上游支流皖南东至境内黄荆港,我“遇”到了屈原,准确地说,是在坐落于黄荆港的屈原纪念馆拜谒了屈原。
  去的时候正值冬季的午后,散淡的阳光给树木、屋檐镀上了一层悠闲的色泽,照在看不出速度的河面上,几只鸟雀在头顶寻找归家的路。黄荆港曾是一级乡政府所在地,分布着屈家、屈湾、屈墩等三个自然村,屈子后裔千百年来在此繁衍生息,因此也就不难理解黄荆港怎么会有屈原纪念馆了。黄荆港屈氏发祖是明朝从湖北迁徙至此的(因为官而居),这里还有屈原祠遗址、屈原庙旧址。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全国屈原后裔居住地,大都是由这样三个村组成,连村名也几乎一致,或许这是屈氏后代默默践行的一条不成文建村规矩吧,难道仅仅是暗合“三闾”,闾,村也,是否还蕴含着其他怎样的密码。西河滔滔,蜿蜒而去,没有给我任何暗示。
  拐过村居,抹过路弯,沿着缓坡向上,越过一片矮小树林,抬头望去,绿树掩映下,有一座红砖碧瓦屋在召唤,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正是屈原纪念馆,占地约半亩,矗立在村子后面一座名曰狮子坡(又名庙家垅)的山丘上,一栋简易平房屋共三间,砖木石灰钢筋水泥混合结构,大门匾额上书有标示主人身份的“三闾大夫”四个篆体大字,其上有“屈原纪念馆”字样,大门两边有当代文人雅士所做的数副对联,内部陈列简陋,正堂悬挂屈原画像,两边是一副对联“ 三闾忠洁千秋颂,一卷离骚万古传”,寥寥数字穷尽了屈子一生,侧厅有保存完好的屈原塑像,还有一些举行祭祀活动的刀、剑、棍、牌等用具,墙壁两旁悬挂着诗词、对联、国画等,室内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器物,一些木牌上写有“勒封靖楚江王”“勒封忠洁侯王”“肃静”等字样,大都与屈子有关。
  三闾大夫,乃战国时楚国特设的官职,为主持宗庙祭祀,兼管王族屈、景、昭三大姓子弟教育的闲差事。屈原贬后曾任此职,后“三闾大夫”一般专指屈原,如坊间立有“三闾庙”“屈子祠”等,就是奉祀(或纪念)春秋时楚国三闾大夫、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庙宇。我第一次走进“三闾庙”,是在景德镇昌江边,一栋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因“三闾庙”,我对景德镇多了一层敬意。显然,唐朝诗人戴叔伦笔下的三闾庙不在景德镇:“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过三闾庙》)黄荆港屈原纪念馆,假如不是看大门上的文字,从陈设来看,更像一处庙宇,比如说就有香炉、蒲墩等方便人们祭拜。平时显得倒有点孤零零冷清清,但是端午前后却大相径庭。当然,这也切合了屈子的秉性、理想追求。
  走在去黄荆港的路上,早一步晚一步,也许都错过了屈氏男子,也许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走近屈原。非常巧合的是,像刻意安排好了似的,我们沿着公路行走,过了一座大桥,感觉快到了,见一高高大大的男子挑个空担准备出门,于是摇下车窗玻璃问路。我们说找屈原纪念馆,他热情相告,正是这里。随后,男子放下担子主动带路。交谈中得知,男子是屈原后裔,叫屈金旺,六十出头,纪念馆恰好是他父亲屈海清倡议多方筹资建成的,是全国首个民间屈原纪念馆。2000年秋经安徽省东至县批准动工,次年深秋落成,这里便成了黄荆港人祭祀屈原的重要场所,也经常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屈金旺还说,他父亲去世后,纪念馆便主要由他和另外几个人经管。我们还得知,屈原子孙迁徙有三处,一是湖口,二是饶州三庙前(鄱阳),三是西河上游池州东至黄荆港。由此是否可以这样推断,屈原后裔是逆湘江而上沿长江而下,散落水边居住,继承了屈子临水的情怀。除了裹粽子发小麦粑,门口插艾叶菖蒲,当地屈原后裔等民众每年端午节都要组织人抬着屈原塑像游街纪念,并划旱龙舟,现场气氛热闹,拜水祭祀,表达对屈原的怀念,屈原连同屈原精神,也已深深地融入了人们的日常,引领着人们“吾将上下而求索”。
  最初接触屈原,当是读书时在国民教育课本上,一个悲怆的老人以惊世的一跳实现人生的完美,“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而今,如此近距离与屈子面对,我变得神情庄重起来,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沉浸在“以掩涕兮”的氛围中。我不知道以什么方式表达我的情怀,唯有选择以跪拜的姿势表达深深敬重,并静静地环绕纪念馆,一圈、二圈、三圈……虽然我没有去过秭归,也没有面朝过汨罗江,但在黄荆港,我与屈子仅隔着一本屈氏宗谱的距离,透过屈子后裔的话语,我听到了两千多年前岁月深处的河滩上传来楚辞的低吟。中华民族正是因为有了屈原及其继承者们,精神的血脉才永远不断。我无法想象,屈子在汨罗江时,面对一河清水,是怎样的胸怀,又是怎样的思绪。他一定想到了隐士卞随、务光的负石投渊,想到了先贤伍子胥的慷慨赴水,古人尚且如此,屈子就没什么犹豫了,也只有这样清清河水,才配得上他,才是三闾大夫最后的归宿。
  众所周知,屈子临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仰天长啸,以洁白之躯赴河蹈水,清清泠泠的汨罗之水接纳了一个伟大的灵魂。从此,五月的节日——端午永远属于一个楚国的大夫,那天,水都流淌着“离骚”样文约辞微的韵律。屈子后裔把他连同精神的元素等等带到了西河上游,西河因此而沾光。
  在西河,在池州大地,我触摸到“离骚”的韵律,感受到民族挺立的脊梁。仰望屈原纪念馆,黄荆港有幸,西河有幸,西河浅滩多但底蕴并不浅。屈原“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之理想,及其“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之不屈意志,与日月同辉,也滋养着一代一代西河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