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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8月12日
惊讶
汪震国
  记得梁实秋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有人做文章前先翻字典,翻到什么就写什么。这天我突然来了兴致,于是拿起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也想尝试一下。没想到随手翻了翻,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词汇居然是惊讶。我愣了愣,心想这个题目也真有点让我惊讶。现在日子过得平平稳稳的,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惊讶的呢?坐在灯下思考了好一会儿,突然望见正在埋头做作业的小孙女,于是就有了灵感。
  记得那还是小孙女上幼儿园的一个周末,我难得带着她去新开园的儿童公园游玩。走在路上,看着路边盛开的花花草草,我告诉她说,春天来了,花儿也开了。没想到她反问了我一句,爷爷,为什么春天花才开呢,冬天花儿就不开了吗?我说,这是季节决定的。她又问,那么季节是什么呢,季节又是谁决定的呢?这一问,倒真把我给问住了。平日里我还是比较注重读书学习的,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回答不了的问题,尤其是对于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然而那一刻被小孙女这么一问,我竟然有点语塞,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非常快,见我没有回答,小孙女随即又提了另外一个问题。爷爷,为什么开花的时候叫春天,为什么不叫它冬天呢?这又是一个让我一时无法给她一个信服答案的问题,也让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思考。记得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写道:“哲学始于惊讶。”美国心理学家加雷斯·马修斯在《哲学与幼童》一书中也说过,孩子天生就是哲学家,因为他们还没有被成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所束缚。是啊,孩子初来人世,心灵还没有蒙上厚厚的尘埃。他们的小脑瓜里装着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想的都是一些可以上升到哲学高度问题。例如刚才小孙女所提的都是一些困扰人类多少年的终极命题,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又怎么能解呢?回想起自己童年的时候,也不是曾经一次次冒出过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为什么生下来是男的,而不是女的?为什么树叫树而不叫草,鸟叫鸟而不叫虫呢?现在想想,那不也都是一些可以上升到哲学高度的问题吗?只是当年的父母天天忙于工作,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来陪伴我们,至于要他们来回答这样一些连哲学家都无法回答的问题,那真的是连想都别想了。
  那天在儿童公园里,小孙女玩得非常愉快,早就把她想问的问题忘到了九霄云外。然而坐在一边,望着尽情玩耍的小孙女,我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是啊,扪心自问,我有多少时间没有感到惊讶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多少见过一些世面,甚至以见多识广而感到自傲,认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感到惊讶的了。尤其是在大庭广众面前,如果一旦对于什么事情感到惊讶的话,往往怕会被人讥笑为没有城府,见识不足。再往深处想去,如今又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陷入到了一种类似西绪福斯式的生活怪圈之中。或天天抱着一部手机,不断地刷着无聊的视频;或在牌桌上日夜酣战,浑浑噩噩而不知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往复,难以自拔。我们已然在重演着早在一百多年前,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在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所写下的那个判断:“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者三十岁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改变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一天地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
  媒体批评家尼尔·波兹曼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现代生活方式和传媒的影响,已经造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人类的童年正在缩短甚至消失。是的,放眼望去,有多少人从未幼稚,就迅速老成;从未率真,就已经沉稳;从未好奇,就已然刻板。如今一些人的生活就是如此的苍白浅薄,俗世的污浊正一点点把我们原本无尘的心灵给遮蔽了,把我们对未来的向往与期待给阻断了。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又一次感到了无比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