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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9月16日
虫灯
许俊文
  冰心先生的《小桔灯》,想必许多人不陌生;甚至有的还照葫芦画瓢做过小桔灯。小桔灯那晕黄、温暖的光,至今还亮在许多读者远去的童年里。
  我的家乡位于江淮分水岭地带,那里不产橘子。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不仅没吃过橘子,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拥有一只可心的小橘灯了。
  不产橘子的家乡,却生长形似橘子树的枸橘。秋天,枝头上缀满橘子一样的果实,也就是《晏子春秋·杂下之十》里说的那种“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枳。枳子的个头比一般的橘子略小,有点像现在水果店里卖的砂糖小蜜橘,但果皮比橘子厚,剥开来有一种难闻的刺鼻气味。我曾经咬过一口,又苦又涩,舌头发麻,即便漱三遍口,味道也去不掉。
  如果说,枸橘树还有一点用处,那就是它们浑身长满刺猬一样又长又硬的尖刺,许多人家将其栽在菜园边,当作篱笆墙,防止家禽家畜糟蹋蔬菜。
  在乡村还没通电的年代,黑黢黢的夜晚,孩子们对光的追求十分强烈。我就曾约几个小伙伴,摸黑走了近十里的路,兴冲冲跑到镇子上去看电灯。不凑巧的是,那天晚上停电,没有看到神奇电灯的我们,自嘲“英雄跑白路”。
  孩子们夜晚做游戏、串门子,总希望有一只小灯提在手上。于是,我们赶在杀年猪的时候,捡起杀猪匠随手丢弃的猪蹄壳,从水盆里捞一些浮油,填充在猪蹄壳里,再用棉花捻一根灯芯,塞进猪蹄壳的浮油里,点燃后便是一只小油灯了。然而,杀猪一年只有一回,浮油用完后,便将灯壳甩掉;再就是,猪蹄壳灯只能放在室内,拿到外边风一吹就灭。
  想灯,盼灯,不如挖空心思自己做灯。
  当时有一个顺口溜:“点灯不用油,犁田不用牛,走路两腿扛在肩膀头。”也只是嘴上说着快活快活,没有人相信。
  村里出现的第一只不用油的灯,是四丫发明的。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小禾姐。平时无论谁喊她,那一声脆蹦蹦的“哎!”,总是讨人欢心。
  小禾姐比我只年长一岁,但手巧。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和老奶奶都爱绣花。绣花先得剪花样儿。在这方面,心灵手巧的小禾姐比谁剪得花样儿都好看。你瞧,一张白纸到了她的手上,不用笔勾勒,操起听话的剪刀,左转转,右转转,一副“喜鹊蹬枝”或“并蒂莲”“蝴蝶戏牡丹”的花样儿,便从她的手中诞生。我奶奶管这叫“心出”。
  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一群孩子在淡淡的月光下,玩“闹羊”游戏。每次,小禾姐总是扮“头羊”,护着身后的一群小羊不被“恶狼”叼走。然而那天晚上,小禾姐却没有来,我只好临时充当“头羊”,结果输得很惨。正当我垂头丧气地往家走时,远远地看见一个一闪一闪的小光球迎面而来。原来的小禾姐。见了我,她故意把小光球别在身后,叫我猜是啥。我说是小灯笼,小禾姐逗我,叫我再猜,我还说是灯笼。小禾姐赖不掉了,只好把一只会发光的小球,举在我的眼前,说你猜对了,就送给你吧。
  原来是一只火亮虫灯。
  不知道小禾姐哪根神经变成了瓜秧子,结出一个瓜——她在鸡蛋壳上钻出一个个比针眼略大的小孔,把捉来的火亮虫放在蛋壳里,在开口处塞上一个棉花球,再系上一根棉线,提在手里,便是一只忽闪忽闪的小球灯了。
  小禾姐的虫灯儿,看起来十分简单,可是做起来并非易事。鸡蛋壳又薄又脆,用锥子在上面钻孔,得把握劲道,用力过猛会鸡飞蛋打。
  那天夜里,我把发出荧光的虫灯儿挂在蚊帐外,一会儿瞅一眼,一会儿又瞅一眼,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火亮虫灯一出现,便吸引了一捧羡慕的眼珠子。什么灯?
  鸡蛋灯。
  鸡蛋还会发光?
  火亮虫。
  哦哟!哦哟哟!
  不久,村里每个孩子手中都提着一只火亮虫灯,其中数援朝的灯最大、最亮。他家养了三只雁鹅,雁鹅下的蛋舍不得吃,留着孵小鹅。援朝动了歪心思,脑瓜子一激灵,故意将一只鹅蛋的顶部磕破点皮,这样,他就名正言顺地有了一只让别人眼馋的鹅蛋灯了。
  夏天的乡村,最不缺的就是火亮虫。田野上,水井旁,水塘边,庭院里,这里一闪,那里一闪,像一颗颗眨着眼的小星星。胆大的火亮虫,穿堂入室会飞到家里来,甚至落在人背上,头发上,黏人得很。
  入了夜,我和小伙伴们拿着钻了孔的鸡蛋壳、鸭蛋壳、鹅蛋壳,到处捉这种会发光的小虫子。火亮虫特呆萌,对捕捉它的人毫无防备之心,不仅不会把自己的小“灯”吹灭,躲藏起来,反而生怕捉它的人不知道,故意爬到草尖上,把小“灯”举得高高的,好像在喊:看,我在这儿。
  捉火亮虫,我们个个都是老手。有的用草帽扣,有的用纱巾蒙,见一个,捉一个,绝不会失手。火亮虫肉肉的小身体太娇嫩,用手轻轻一捏,就碎成了泥,手指上沾满细碎的银粉。于是,我们把扣到的火亮虫套进一只竹筒,对着蛋洞猛吹一口气,火亮虫就完好无损地进入蛋壳中。
  不知是谁想出的馊主意,说火亮虫灯照过的母鸡能够多下蛋。我们信以为真,就提着小灯去照鸡窝,照羊圈,照牛棚,但凡能想到的,我们都照一照。
  灯儿灯儿照照
  蛋儿蛋儿跳跳
  照只公鸡早打鸣
  照只母鸡把窝抱
  我家那只正在抱窝的母鸡,被我照过数回之后,压在肚子底下的二十一只鸡蛋,孵出二十一只小黄鸡,一个谎蛋都没有。我跟小伙伴吹嘘,我家的小鸡全是我用虫灯儿照出来的,他们竟然相信。
  小小的虫灯儿,成全了我们乡村孩子童年的追光梦。在没有玩具、电视、动漫的年代,一只只散发出幽幽光亮的火亮虫灯,被我们提着满村跑。晚上做游戏,大家会把火亮虫灯挂在附近的树上,忽忽闪闪,明明灭灭,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星星,陪伴在我们身边。
  后来我突发奇想,在蛋壳上画上蹩脚的小鸟、花朵、绿叶,这一来,火亮虫灯变得更加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