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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11月21日
半墙之争
陆白白
  我呀,是咱们社区的一堵老墙,在这儿站了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了。
  早先身子骨硬朗,是厂区的边界墙,听着机器轰鸣,看着工人们上下班。后来厂子搬了,我就闲了下来。
  春天的时候,我这儿忽然就热闹起来了,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东边来了一伙年轻人,领头的都叫他赵总,说话嘎嘎响。他指着我对一个叫小连的小伙子说:“就这儿,给我画最潮最火的动漫,搞成网红墙。咱们的新楼盘指望它引流呢。”小伙子们架起梯子,拎着五颜六色的桶,叮叮当当就干上了。
  西边呢,来了几位老熟人,是家属院里退休的陈老师、周师傅他们,以前常在我跟前下棋。陈老师摸着我的墙皮说:“老伙计,咱们给你画画,弘扬传统文化,不能让他们把风气带歪喽。”
  两边各说各的理,谁也不让谁。后来社区王主任来了,是个和事佬。他说:“都别争了,这么着,一边一半,画三个月,让大伙儿投票决定往后咋办。”
  我这心里直嘀咕:好嘛,我这一把年纪,还要被分成两半搞比赛。
  小连那帮年轻人手脚是真麻利。没几天,我东半边就大变样了。那个踩风火轮的小娃娃(后来知道叫哪吒),眼睛瞪得溜圆,真有精神;还有个穿蓝裙子会变魔法的外国闺女(他们说叫艾莎),裙子亮闪闪的。来看的年轻人可真多,叽叽喳喳,举着那个叫手机的东西,咔嚓咔嚓,没完没了。我东半边身子,被他们摸得都滑溜了。
  西半边的陈老师他们,画得就比较慢了。先用粉笔打格子,再一笔一画地描。写的是“仁义礼智信”那样的大字,周师傅画梅花,一枝一枝,仔仔细细。来看的多是些老街坊,点点头,夸一句“画得好”,站一会儿也就走了。比起东半边的热闹,西半边确实冷清了点儿。
  一到晚上人散了,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虽然我是一堵墙,可被这么生生分成两半,一半花里胡哨,一半老成持重,自己都觉得别扭。
  有时候,能听见他们两边的人小声搭话。
  小连歇着时,会溜达过来看周师傅画兰花,他说:“周叔,您这兰叶要是再飘逸点儿,就更活了。”
  周师傅起初不吭声,后来有一次,我瞧见他偷偷改了兰叶的走向,果然更好看了。
  还有个叫蕾蕾的小闺女,是陈老师的孙女。她可喜欢东边那个举糖葫芦的小猪妖了。有一天,她拉着小连的衣角,指着她爷爷写的“诚信”两个字说:“小连哥哥,你在这儿画个小猪妖好不好?让它也学学讲信用。”
  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陈老师没反对,小连就真用淡淡的颜色,在字的角落画了个迷你小猪妖,举着一串像糖葫芦的东西。您还别说,这么一弄,那严肃的大字,看着亲切了不少。
  最让我感动的是那场大雨。雨下得急,把东边刚画好的一个卡通形象冲花了一片。小连他们急得直跺脚。陈老师和周师傅打着伞来了,看了半天,周师傅回家提来自家留着刷院墙的油漆说:“用这个,防水。”
  从那以后,我感觉两边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对立了。小连画云彩的时候,会学着西边祥云的样式;周师傅调颜色,也敢用点鲜亮的了。
  三个月快到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哪边是哪边了。我这身上,哪吒的风火轮带着中国红的飘带,梅花的枝干成了卡通人物攀爬的乐园,又好看,又热闹。
  投票的事儿,后来也没人再提。
  王主任乐呵呵地说:“这不挺好嘛,还分啥你我。”
  现在,我成了传统文化与时尚之风的结合体,面貌焕然一新,人见人爱。老头老太太在墙根下棋乘凉。娃娃们在我跟前玩耍,指着藏在画里的小秘密咯咯笑。年轻人靠着我看书、等人。
  我嘛,还是那堵老墙。但我觉得自己不再是流浪汉,已经被打扮成了俊俏的小伙子。
  我看着老人、孩子在我身边聊天嬉戏,其乐融融,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