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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3年08月08日
流动的夏
􀳂张昕
  夏是流动的。
  疾驰而过的风,倾盆而下的雨,喷涌而出的热浪以及满满溢溢的绿,还有许多不同于其他时候的东西,放纵于空间和时间,流动在原野。
  从一座城市出发,去往另一座城市,靠在列车车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那些流动的风景就近在眼前。山的浅黛、树的深绿、大地平展的绿以及深蓝的湖泊,满池碧绿的荷叶,长江中下游平原的夏天是一览无余的。只需一阵风,顷刻,一条绿色的河流就在田野上起伏起来。大片的绿不断低伏涌起,绿的浪一波连着一波,无穷无尽。从山那边出发的风,摇动着巨大的树冠,搅动了一池沉碧,翻动着重重叠叠的荷叶。一时间,连最高明的画家都难以调出这些流动的深深浅浅、浅浅深深的绿色。
  夏天的河流总是以饱满的姿态流淌。在绵绵不绝的山峦上的树缝间一闪而过,不久又蜿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每一条夏天的河流,都是丰满缓慢的。无论是小溪流、小沟渠,还是顺势而下的一股水流,都满足地缓缓奔向一条宽阔的河流。而奔腾的河水不得不慢下来,把每一滴夏天的水都拥抱在怀里,再奔赴另一条更宽广的河或江。于是夏天的水,在大地上不停奔走,从一方长满稻禾的水田的一角,一块形状不一的池塘的一边,一条欢欢乐乐的溪流的分支……走啊跑啊,从最原始的样子到一条初具规模的河,再到水系大动脉,百川到海,不断循环,又不断以另一种流动的形态从起点开始,一路向前。
  不知从何处赶来的大朵云团聚在空中,风便起了。夏天的风裹挟着水汽在天地间翻涌,雨就在风中千丝万缕地飘散下来。倾泻而下的雨和风肆意地掠过公路、树木,在楼宇的缝隙间自由来回。行人举伞艰难前行,看来夏天的衣裳不是被汗水浸湿就是被雨水打湿。在梅雨季节的江南又怎么能避免与一场雨相遇呢。往往下午两三点,云黑压压地积在天边,惊雷在云上滚过,闪电划破天空,暴雨就会准时来临。风推着雨柱,如一道道海浪袭来,雨水汇成无数的河流在街道奔流,喧嚣一扫而空。渐小后,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次日阳光一落地,热气就夹着湿气扑面而来。蝉鸣一声,又是炎热的一天“哐当”一下就来到窗前。
  热浪一阵阵,从水泥路面,从光秃秃的墙面,从沿街排成排的空调外机直扑人脸,整个人瞬间如置火炉中。没有一丝风,连路边小贩喇叭里重复的吆喝声、三轮车倒车时机械的提醒声、马路上的汽车引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烦人。傍晚五六点钟,太阳依旧高悬在半空,热辣辣的白光晃得人眼睛生疼。裸露皮肤上的灼烧感也在刺痛着脆弱的神经。树叶微微地动,从绿的深处传来的凉风似乎刚走到半路,就被热浪蒸发殆尽了。人们脚步匆匆,五颜六色的裙摆和形式多样的衣裳流动着,在汗味烟味中飘忽而过,躲进空调、电扇、冰镇西瓜带来的凉意中。
  唯有清晨和深夜是凉爽的。太阳还未出来前,风带着昨夜的凉意从林子里出发,带着植物饱满的气息扑面而来。燥热从身上慢慢剥离,惬意从心底渐渐升起。早晨,去公园走走,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看风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叶片推推搡搡,树顶的风旋转而下。有时坐在荷塘边的长椅上,看一只小小的蜻蜓停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上,看一颗水珠从荷叶上滚落。
  小城的夜晚往往在广场舞散场后就归于宁静,没有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和喧嚣吵闹的烧烤夜市。门窗紧闭,空调轰鸣,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孩子问我纳凉是什么意思。解释后不禁感慨,现在的孩子凭着书本和言语,哪能体会到纳凉的乐趣呢。夏天最好的就是夜晚啊。夜幕降临,白天的热还未完全退去,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抬出凉床、端出长凳、摆好小桌,吃过晚饭洗过澡,准备好西瓜,就出门纳凉了。夜色如水,浸润着沉寂的大地。吃过西瓜,躺在凉床睡凳上望着邈远无际的星空。星星多得数不清,银河如带,在夜空悄悄变着方向。母亲摇着蒲扇,伴着悠悠的凉风和耳畔大人的闲聊,孩子们渐渐沉入梦乡。这样的乐趣,如今是无法体会的。且不说没有纳凉之处,即使有,也宁愿躲进空调房。星空寂寞,似乎远没有那时候的亮。
  夏天的蔬菜是新鲜饱满的,色彩随意流动在渐渐成熟的瓜果上。紫茄子、红番茄、绿丝瓜……没有一个不是涂抹得恰到好处。一夜雨后,吸饱了水分就尽情地生长,牵藤的挂在竹架上摇摇晃晃,昨天才摘完丝瓜的藤蔓,今早又结了满满一架。前天刚扯完的辣椒,今天又在绿叶间东躲西藏。茄子花一落就结果,南瓜一冒出来就是拳头大。所有的生命都在说“长啊长啊”,蝉嘶鸣着夏天“长啊长啊”。菜叶上爬着水嫩嫩的蜗牛,一伸一缩就把一个清凉凉的早晨丢在了身后。
  卖菜的农人蹲在路口,篮筐里装满了一整个清晨的菜园。湿漉漉、活泼泼的绿菜叶、小菜瓜,似乎也在吆喝着。这个季节的蔬菜,满园子、满箩筐的,把雨水的滋润、风的劲都长成了美丽的模样,既干净又好吃。水生植物也满池满塘的,密密簇簇,你挤我我挤你,似乎要把这有限的空间尽可能地利用起来。脆生生的莲子吃起来满口余香,嫩嫩的藕心菜能掐出水来,大串大串的菱角菜还夹杂着池塘里的水草。芡实、菱角,哪一样不清脆爽口呢,像唇齿间流淌过一股清流,燥热和烦闷一扫而空。
  昨夜雨过,清晨的天气凉爽了不少。天空中铺着厚厚的云层,没有热辣辣的阳光。打开门窗,屋外的凉意将屋内一夜的闷热驱赶。早市喧闹,吆喝声、车流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流动。叶梢上的雨水,在路边的小水洼里滴落细小的涟漪。一片落叶飘下,在浅浅的水面荡啊荡。立秋一过,天就会转凉吧。一个流动的夏天,漫长又短暂,就像过也过不完的暑假,在一天天午睡后的发呆中,就渐渐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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