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7版
发布日期: 2024年03月01日
母亲的契约
王海波
  这事得从我外公说起。外公姓马,兄弟五个,排行老二,早先在西街开豆腐店,做街上人的生意。外公五十多岁就死了,留了三间土墙草屋。我小时候住在祖母那儿,偶尔回家,对外公及豆腐店印象不深。
  外公病危时嘱咐我母亲和舅舅,自建的草屋及家具估价三百元,叫姐弟俩商量着分分。那时舅舅在农具厂工作,有两间房子在北街,舅舅不要房子,房子就给了我母亲。母亲一直纠结,要找舅舅谈谈,对我外公留下的家产如何分割?舅舅总是说,等以后条件好了再说吧。
  街南边阚家兄弟仨分家,分了好多天分不下来,请了居委会吴主任分头做工作也不行。吴主任说,在平分家产的过程中,兄弟之间需要学会沟通和尊重。兄弟间应该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需求,同时也要尊重对方的意见和感受。只有通过平等、理性的沟通,才能找到公平合理的解决方案。家产的分割往往是一场充满复杂情感和矛盾的争执,观念的碰撞往往会让原本和睦的兄弟之间产生裂痕。吴主任说得唾沫横飞也没能阻止一场“战争”,兄弟仨打得头破血流。舅舅力气大,去劝架,我跟在舅舅后面也去了阚家。
  母亲托人捎信叫乡下的三叔和五叔上街。在母亲的家族中,三叔和五叔最有权威。母亲买了菜,备了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三叔和五叔。我母亲说,本余(我舅舅)不开价,我心里不舒服,父母留下的家产不管多少,不好一个人独享,今天请三叔和五叔来,就是跟本余说,他开价更好,不开价就立个契约。母亲明白,亲情是无法用物质来衡量和替代的。
  舅舅陪三叔和五叔喝酒,喝得很开心。三叔问,本余,你说这事咋办?我舅舅说,三叔和五叔都在这里,姐也问了好几回,我当着你们的面说,这不是事,姐比我困难,我什么都不要,给姐。
  五叔对我舅舅说,本余,这不是你要不要的事,家产人人有份,你考虑考虑。
  天已经黑了许久,月亮缓缓地爬了出来,平日里的草屋在月光下像一幅水墨画,幽静而清闲。我舅舅低头不语。五叔说,本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回去商量商量,我们下次再来?
  这时我母亲面带微笑说,也不要再麻烦二位长辈跑来跑去的了,三叔,你是代销点的会计,文化水平高,你执笔立个契约吧。
  年前,我回老家祭祖,母亲从抽屉里翻出这份契约递给我说,这是你三外公写的,我还像个宝似地藏着。母亲又说,那天你舅舅来吃晚饭,我把契约拿给他看,你舅舅笑得不得了,说这个还留着有什么用?契约大意是:草屋,八仙桌、棚架床、钱柜、碗橱、高凳等归我母亲,母亲补给我舅舅二百元。订立日期为公元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名字下方都按了红手印。我但观其略,顺手拍了张照片存进相册。
  三间草屋早已拆掉,然此刻我又想起了草屋,还有草屋前那一块空地,我们每天放学后在场地上跳格格、抱铁圈、弹玻璃球,那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儿时天真无邪的经历,如今梦幻般沉睡在记忆深处。
  我很少写家里的事,翻来覆去写更是一种退步。母亲的契约对我来说是遥远的故事,那时尚小,不谙世事。可这么多年来,我似乎一直按照别人设定的方式生活,拘泥于方寸之地,观天于池井之中,看不到“我”之外的宽广天地,都是因为物质的匮乏,也正是那样的日子使我懂得没有伞的孩子就得拼命奔跑。
  母亲接过那张契约,愣了愣,然后一句话也没说,果决地把契约撕碎,仿佛撕碎了一个落后而贫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