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4年03月19日
远去的池塘
南朝谢灵运有诗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每次读到，我的眼前总会浮现这样的画面：春雨喂肥的池塘，丰腴潋滟，池岸上挤满了喧闹的小草；园中绿意盈盈的柳枝迎风起舞，新来的鸟儿在树间枝头追逐打闹，欢快的鸣声点亮了一树一树的花开。多么富有生机的画面啊！
曾几何时，我的故乡就是这样的一幅画。
几株古柳，临水而妆，古柳下的池塘活色生香：水碧鱼肥，池草葳蕤；鸭子凫水，新燕斜飞。“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梅子成熟时节，天气似阴似晴，小鸭在或深或浅的池水里尽兴嬉戏。两只、三只、或许更多吧，悠然地从池塘苇丛中凫出，身后水面呈现小扇面形水流，似一阵微风的杰作。鸭们伸长着脖子，惬意地享用着水面浮游生物，时而相向竞游，时而相对远游，平静的水面似一页素笺，任由鸭们涂鸦作画。玩累了，鸭们就任意浮在水面，把嘴插入翅膀里休息。有时来了兴致，它们会将头从翅膀里拔出，“嘎嘎”地朝着这片天空叫上几声，声音野性而旷远。那一份悠然，令人顿生岁月静好的感慨。
池塘的北侧有块浅滩，夏秋之季，这块浅滩是耕牛的憩息地。炎炎烈日下，耕作了一上午的老牛会陆续下到浅滩避暑，身子沉入水底，只留头部呼吸，时而尾巴翘起扫除厌烦的蚊蚋，时而“哞哞”地叫上几声，好像在感激池塘给它们带来的清凉。如同这里的所有生长的动植物一样，快乐而任性。
池塘的南边紧邻一片菜地。这片菜地，村里每一户都分得几块。因为近水，既方便了蔬菜的清洗，又保证了干旱时节对菜蔬的供水。当秋风把山川原野逐一摇醉的时候，秋雨就开始了远游，把这一方天地的用水就交给了池塘，原本丰腴潋滟的池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但它还是毫无怨言地任由乡邻们肩挑手提、你来我往地取水。这样的场景差不多年年如是。
最爱看夕阳下的池塘。池水一汪，芦苇数丛，或是蒹葭苍苍，或有芦花数盏。夕阳静静斜照，霞光透过疏朗的苇丛，洇红了水面，洇红的芦花像梦幻的精灵，一直飞进我们的梦乡。鱼在水中游，云在水底飘。池岸边是缓缓归圈的牛羊和骑在牛背上的少年，浣衣少女将绚丽的霞光和着甜蜜的心思一片一片地揉进甜美的梦乡。袅袅炊烟也被霞光洇红，旋转、升腾，随着多情的风赶来问候，扑鼻的饭菜香似母亲温柔的双手，牵引着我们陆续回家。在黄昏的微光里，夜色正从水面一点一点地铺开。
池塘的重头戏当然是洗衣洗菜。只见东面一溜条石，铺成一次能容纳八九个人洗衣的石阶。常年的脚踏捶捣，让它平滑如镜，纹路清晰，泛着古拙幽光，一条条纹路仿佛就是村庄的人物志，记载了无数乡亲青葱的容颜，以及青丝变白发，新人换旧人的岁月更替。
条石间的石缝藏有大大小小的黄鳝，极易钓起。我也曾学着别人垂钓，每每钓到黄鳝，母亲都会狠下心来，多放一些平日舍不得放的菜油，把黄鳝切丝，大火多油爆炒，再加上韭菜或洋葱提味，一道爆炒鳝丝就这样新鲜出炉了。吃上香喷喷的爆炒鳝丝，我们欢喜得如过新年，却全然忘记了母亲是否搛过一次筷子。
池塘最热闹的时刻当数冬日挖塘泥的时候，一年或两年一次吧，在化肥并不普及的年代，乌黑油滑的塘泥是最好的基肥之一，人们争相担到田间地头，来年的农作物会长得格外油嫩水滑，籽粒饱满。挖塘泥的时间一般都是年前二十天左右吧，彼时，没有什么农活，村人闲下来了；温度又很低，人们需要清洗的东西也不多。池水抽干的时候，鱼儿跳、孩子叫、大人纷纷去捕捞。捞上的鱼不归个人所得，会均分到各家。只见无数条鱼在泥地里活蹦乱跳，大人们徒手或用渔具去抓，馋得孩子们也忘记了寒冷，纷纷跳进泥地，手忙脚乱地抓鱼，常常是鱼没抓到几条，自己却陷进泥淖，一身一脸的泥，尖着嗓子大喊着让人去救。逗得看热闹的人们哈哈大笑，快乐的笑声如一片片祥云盘旋在池塘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池塘曾经漂洗着村民所有的日子：洗衣，洗菜，洗家长里短，洗乡俗野趣。空气中满是青草和苇丛的清香。爱凑热闹的鱼儿听了有趣的故事，总想发表点意见，竞相跃出水面，一不小心自己却成了餐桌上的故事。水也在听，听得很矜持，实在忍不住了，会笑出一池碧波，还会沿着沟渠一路小跑着分享给升金湖。升金湖湖水清清，鱼虾成群；白头鹤的歌声引燃了丛丛紫云英的摇旗呐喊，匀红点翠，飞花万盏。湖东远山如黛，意态萧远；湖西麦浪滔天，一碧万顷。
我见过无数的池塘。那些处在野外的，除了偶遇垂钓者荡起些微涟漪，经年累月心如止水，有种刻骨的凄清。更多的池塘处在村庄中央，鸡鸣狗吠的聒噪让它日见憔悴。唯有故乡村口的这汪池塘迎来送往，记录着村庄日常，离最近的房子也有三五十米，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喧闹与宁静并存，烟火与野趣共生。
池塘边上有一块番薯地，这块地里的番薯薄皮红心，比村里任何一处番薯都要甜，也许是因着灵性的池塘水浇灌吧。一晃几十年，这些朴实的番薯啊，在黄叶飘落的深秋，面对干涸已久的池塘，心还是那么红，不肯改一点颜色！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村庄已整体搬迁，它有了自己更好的走势，但池塘不会，谁也搬不走它。如今，池塘的轮廓还在，只是早已淤塞，萋萋荒草代替了粼粼碧波。可我的眼前始终是那野鸭凫水，水碧鱼肥，苇丛飘香的一幅画。始知那一汪池水早已渗入了我的身体，且还在一路润泽着我的脉络心田。
曾几何时，我的故乡就是这样的一幅画。
几株古柳，临水而妆，古柳下的池塘活色生香：水碧鱼肥，池草葳蕤；鸭子凫水，新燕斜飞。“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梅子成熟时节，天气似阴似晴，小鸭在或深或浅的池水里尽兴嬉戏。两只、三只、或许更多吧，悠然地从池塘苇丛中凫出，身后水面呈现小扇面形水流，似一阵微风的杰作。鸭们伸长着脖子，惬意地享用着水面浮游生物，时而相向竞游，时而相对远游，平静的水面似一页素笺，任由鸭们涂鸦作画。玩累了，鸭们就任意浮在水面，把嘴插入翅膀里休息。有时来了兴致，它们会将头从翅膀里拔出，“嘎嘎”地朝着这片天空叫上几声，声音野性而旷远。那一份悠然，令人顿生岁月静好的感慨。
池塘的北侧有块浅滩，夏秋之季，这块浅滩是耕牛的憩息地。炎炎烈日下，耕作了一上午的老牛会陆续下到浅滩避暑，身子沉入水底，只留头部呼吸，时而尾巴翘起扫除厌烦的蚊蚋，时而“哞哞”地叫上几声，好像在感激池塘给它们带来的清凉。如同这里的所有生长的动植物一样，快乐而任性。
池塘的南边紧邻一片菜地。这片菜地，村里每一户都分得几块。因为近水，既方便了蔬菜的清洗，又保证了干旱时节对菜蔬的供水。当秋风把山川原野逐一摇醉的时候，秋雨就开始了远游，把这一方天地的用水就交给了池塘，原本丰腴潋滟的池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但它还是毫无怨言地任由乡邻们肩挑手提、你来我往地取水。这样的场景差不多年年如是。
最爱看夕阳下的池塘。池水一汪，芦苇数丛，或是蒹葭苍苍，或有芦花数盏。夕阳静静斜照，霞光透过疏朗的苇丛，洇红了水面，洇红的芦花像梦幻的精灵，一直飞进我们的梦乡。鱼在水中游，云在水底飘。池岸边是缓缓归圈的牛羊和骑在牛背上的少年，浣衣少女将绚丽的霞光和着甜蜜的心思一片一片地揉进甜美的梦乡。袅袅炊烟也被霞光洇红，旋转、升腾，随着多情的风赶来问候，扑鼻的饭菜香似母亲温柔的双手，牵引着我们陆续回家。在黄昏的微光里，夜色正从水面一点一点地铺开。
池塘的重头戏当然是洗衣洗菜。只见东面一溜条石，铺成一次能容纳八九个人洗衣的石阶。常年的脚踏捶捣，让它平滑如镜，纹路清晰，泛着古拙幽光，一条条纹路仿佛就是村庄的人物志，记载了无数乡亲青葱的容颜，以及青丝变白发，新人换旧人的岁月更替。
条石间的石缝藏有大大小小的黄鳝，极易钓起。我也曾学着别人垂钓，每每钓到黄鳝，母亲都会狠下心来，多放一些平日舍不得放的菜油，把黄鳝切丝，大火多油爆炒，再加上韭菜或洋葱提味，一道爆炒鳝丝就这样新鲜出炉了。吃上香喷喷的爆炒鳝丝，我们欢喜得如过新年，却全然忘记了母亲是否搛过一次筷子。
池塘最热闹的时刻当数冬日挖塘泥的时候，一年或两年一次吧，在化肥并不普及的年代，乌黑油滑的塘泥是最好的基肥之一，人们争相担到田间地头，来年的农作物会长得格外油嫩水滑，籽粒饱满。挖塘泥的时间一般都是年前二十天左右吧，彼时，没有什么农活，村人闲下来了；温度又很低，人们需要清洗的东西也不多。池水抽干的时候，鱼儿跳、孩子叫、大人纷纷去捕捞。捞上的鱼不归个人所得，会均分到各家。只见无数条鱼在泥地里活蹦乱跳，大人们徒手或用渔具去抓，馋得孩子们也忘记了寒冷，纷纷跳进泥地，手忙脚乱地抓鱼，常常是鱼没抓到几条，自己却陷进泥淖，一身一脸的泥，尖着嗓子大喊着让人去救。逗得看热闹的人们哈哈大笑，快乐的笑声如一片片祥云盘旋在池塘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池塘曾经漂洗着村民所有的日子：洗衣，洗菜，洗家长里短，洗乡俗野趣。空气中满是青草和苇丛的清香。爱凑热闹的鱼儿听了有趣的故事，总想发表点意见，竞相跃出水面，一不小心自己却成了餐桌上的故事。水也在听，听得很矜持，实在忍不住了，会笑出一池碧波，还会沿着沟渠一路小跑着分享给升金湖。升金湖湖水清清，鱼虾成群；白头鹤的歌声引燃了丛丛紫云英的摇旗呐喊，匀红点翠，飞花万盏。湖东远山如黛，意态萧远；湖西麦浪滔天，一碧万顷。
我见过无数的池塘。那些处在野外的，除了偶遇垂钓者荡起些微涟漪，经年累月心如止水，有种刻骨的凄清。更多的池塘处在村庄中央，鸡鸣狗吠的聒噪让它日见憔悴。唯有故乡村口的这汪池塘迎来送往，记录着村庄日常，离最近的房子也有三五十米，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喧闹与宁静并存，烟火与野趣共生。
池塘边上有一块番薯地，这块地里的番薯薄皮红心，比村里任何一处番薯都要甜，也许是因着灵性的池塘水浇灌吧。一晃几十年，这些朴实的番薯啊，在黄叶飘落的深秋，面对干涸已久的池塘，心还是那么红，不肯改一点颜色！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村庄已整体搬迁，它有了自己更好的走势，但池塘不会，谁也搬不走它。如今，池塘的轮廓还在，只是早已淤塞，萋萋荒草代替了粼粼碧波。可我的眼前始终是那野鸭凫水，水碧鱼肥，苇丛飘香的一幅画。始知那一汪池水早已渗入了我的身体，且还在一路润泽着我的脉络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