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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04月02日
桃花
黄复彩
  那一年我第一次从源溪傩戏会首曹季泉家出来,一回头,就看到那半截院墙上一枝桃花从墙里探出头来。正是正月初几里,刚下过一阵小雪,这枝从院墙里探出头来的桃花算是这个寒春的第一枝了。枝上一串花苞,却只有这一朵开得那么放肆,那么浪漫,开得那么精神。我注意到它的一片花瓣上有一颗晶亮的水滴,遂想起一句诗:桃花飘香雨滴落,后一句却想不起来了。它的花瓣正朝着我站立的位置,像是专为我开的,让我在这个寒冷的早春有了一丝暖意。我不能辜负了这朵桃花,便用那台老掉牙的海鸥相机对准了它,从不同的角度按了一连串的快门,事后我冲洗胶片时,却不见桃花。而等到我再去老曹家时,那棵桃树上的花全都开了,原先的那一朵却先败了。可见生命都是有时的,无论先后。
  农村的谚语有“桃三杏四李五年”。我的老家店屋村有很多杏树,桃树,后门大爹爹家院子里种着很多花,有洗澡花,鸡冠花,凤仙花,还有一棵高大的柿树,当然也不乏桃花和杏花。四姐喜欢用凤仙花染到指甲上,有时候,也会用凤仙花涂到脸腮上,她原本白皙的脸上就多了一层红韵。我则很奇怪那洗澡花为什么会叫洗澡花,因为好几次,我明明下午就在大潭里洗了冷水澡,而等到我迫不及待地去大爹爹家的院子里,那洗澡花却并没有开,我便更觉得这名字的来历有些奇怪了。
  那时候,几乎每年三四月都跟着父亲回老家做清明,村子里的杏花桃花正当盛开,满村的桃红杏白,大爹爹家的院子里更是一片繁茂。而等到七八月里我们因躲水而再次回到店屋时,虽总是过了桃树挂果的季节,却有吃不完的杏子,直吃得满口的牙齿酸涩难耐。有时候我们会在老家一直呆到年底,十月里,大爹爹家院子里那棵老柿子树挂果了,一夜风雨,我们就去那院子里捡拾落在地上的柿子。将青涩的柿子切成片片,穿在筷子上,两头穿上线,晾晒在屋檐下,不几日就成了柿干,吃起来甜得很。过几日,大爹爹就用沉沉的布兜往我们屋里送来一些吃的,却说要考考我们,让我们猜一个谜语:“红灯笼,绿宝盖,十人见了九人爱。”我们却猜不出,大爹爹哈哈一笑,打开那只布兜,里面竟是一颗颗捂熟了的柿子,果真像一颗颗红灯笼。他是我祖父的堂兄弟,长我祖父几岁,我从来没有见过祖父,看着大爹爹的模样,看看墙上挂着的祖父的像片,到底有些不同。祖父穿着长衫,剃着光头,而大爹爹的头发却从两边长长地披下来,一直遮盖住自己的耳朵,就像电影里的教师爷。我后来知道,他的确曾是私塾里的先生,学问很好,十六岁就举为秀才。
  那几年家里的境况不是很好,我们也很少再回老家做清明。直到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再回到店屋村,村子却荒芜得不成样子,更不见幼时的那种桃红杏白,只是在大爹爹家的院子里,那棵老柿子树还矗立在那里,只是很少再结柿子,便又想起那位将长长的头发两边分开,一直披到耳朵下面的老人。又过了几年,我再回店屋村,还是喜欢去大爹爹家的院子看看,已是与这村子一样的荒芜,连那棵老柿子树也不见了,只是在那片屋檐下,洗澡花盛开着,正是午后,紫红色的花朵闭合着,直到傍晚太阳下山时,一丛丛洗澡花开放着,单个地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整片地看来,却是姹紫嫣红的一片,精神得很。大爹爹的女儿也已老了,寻常时候她住在县城里的女儿家,偶尔回来,打理一下她们的祖宅。
  九岁那年,我们搬了家。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父亲回到镇上,家里有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母亲便将那块空地开掘成一片菜园,种上辣椒和茄子。那时候我上三年级,课文上有关于苏联植物学家米加林的一篇课文,我便异想天开,将茄子嫁接到辣椒上,又将辣椒嫁接到茄子上,希望能有奇迹发生。奇迹却是没有的,菜园里不知何时长出一棵野桃树。几年后,野桃树上开出几枝桃花,却没有结果。到了第二年三四月,野桃树上便有了灼灼的一片,映衬着桃树下的菜地,红是红,绿是绿,野桃树自由地生长着,越长越高。有时候我会站在那棵野桃树下,与桃树比着身高,但到底是比不过桃树的,这棵野桃树就一年一年地往上蹿着,树上的野毛桃也一年比一年结得多。六七月里,毛桃成熟的时候,母亲就用脸盆将熟透了的毛桃一家一家地送,每一家都是欢欢喜喜的。那时候我们没钱去市上买又大又红的桃子,这棵野毛桃树为我们带来食物的丰富,让艰难的生活多了许多亮色。
  几年前,苏州朋友赵世界送我一幅画,正是清初画家恽寿平的桃花。恽寿平是清初没骨画的代表人物,他不单善画花鸟,更善画山水。恽寿平的山水高旷清淡,他的花鸟同样安静得很。网上查了一下,恽寿平的画价格不菲,赵世界的这幅桃花如果是真品,真是让他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