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见二表姐已多年了。留在记忆里最末的一回，还是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学校元旦放假，我跟几个同学到家婆(外婆)家玩，那时家婆已不在了，接待我的自然是舅舅和舅母们。我母亲是我外婆唯一的女儿，而其时，母亲已不在人世。大人们对我这个外甥自然很宠，农村里能弄到的好吃的都尽量让我享受。虽则如此，但我到底还是感到一丝落寞——没有玩伴。

　　我的老表们大多没读过书，而且女姊妹多。两个表哥已是当家立业的大人了，很忙，自然陪我玩不了。唯一能说上话的，也就是大舅的二女儿，我的二表姐。她那时已初中毕业，没有考上学校，在家里劳动。我记得她常在冬天穿一件红色绸棉袄，上面绣有牡丹图案，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绿相间的羊毛围巾，一看便是标准的女学生。她与我另外几个衣着土气、外表寒酸的老表比起来，让人不敢相信她们是亲姊妹。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她都愿意陪着我。我们谈得最多的话题当然是学校。谈话中，表姐对于一去不复返的校园生活深表留恋和惋惜。我那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素来是拿起课本就头疼的学生。我更向往的是那种没有老师管、自由自在的日子。有一回，表姐指着“飞机”的英语单词问我怎么读，我很忸怩地读了出来。我敢肯定我的发音糟糕透了。表姐笑了一下，也轻轻地读了一遍。她的发音真好听。

　　也许是功课越来越多，也许是年龄慢慢大了，我上家婆家的次数渐渐少了。二表姐也好像突然忙起来，偶尔去几次总不能和她打照面。不过，我还是依稀地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人家说她因为干不了体力活，学起了绣花，后来又改了行;还说她跟一位退伍军人谈了恋爱。我那时不懂什么是恋爱，只觉得这是一件让人脸红的事情。我不相信那么一个温文尔雅、说话还带点腼腆的表姐，居然也“恋爱”了。而且听说那男人比她大好几岁，家境又不太好。我的大舅母自然不同意，但二表姐太犟，终于和那个军人走到了一起。

　　这以后，我似乎也被许多繁琐的事缠住了。那时，田已分到户，父亲又重病缠身，我不得不辍学回家，担起了家庭生活的任务。尽管那时我小小的肩膀担不起这样的重担，可我还得扛着。我竟变得与外界隔膜起来。

　　我再次见到二表姐时，她怀里的孩子能扶着墙壁慢慢地挪步了。那一次见面非常突然，我们无意间对视，竟没有立马认出对方。惊喜之余，彼此聊了一些往事。我依然亲切地叫着姐，她却跟着小孩叫我表舅，这使我觉得很别扭。她脱口叫出“表舅”，让我感到生活一下子向前迈了一大步。我们谈起别后的各自经历。对于我没去上学，她很遗憾，接着问我“讲亲”了没?我不好意思地回说：“没有。”二表姐突然变得像多话的老太婆似的絮叨起来，劝我要下死劲干事多挣钱，赶紧订一门亲，说年纪一大“讲亲”就难了。还说女人家女人家，家里不能没有女人，过日子要像过日子的样子。表姐话说得急，连珠似的，我竟没有插话的份，而其时我也真的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应答。我突然觉得，与那个系着羊毛围巾的二表姐之间距离渐渐地远了……

　　后来大舅母在厨房那边喊表姐，她便招呼我坐一下，抱起小孩匆匆去了。她的身影依然是那么苗条，但在我的目光里，那匆匆的脚步却不再轻盈。也许是我们的生活都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