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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11月15日
母亲舂米
方再能
  夜里,我又梦到母亲了。是一个傍晚,她的脸上挂满汗珠,几绺汗湿的乱发分别贴在额头、眉心、眉梢间。上斜襟青灰旧褂前襟,三分之二被汗水浸透。她左手拎着篾制簸箕、米筛,右手背不时地从额头左边向右横揩一下,再往右那么一甩,疲惫地往家走。站在门口的我,忙迎上前要替她拿簸箕、米筛,母亲没让我拿……醒来,我再也睡不踏实,想起母亲给生产队舂米的往事。顺着思念,我又回到童年里去了。
  记忆中的碓屋,坐落在村后一块菜园地旁,土坯墙的南北各有米筛大当窗用的窟洞,空间只有十多个平方米,里面除了石碓,别无他物。抬眼看顶上盖着的茅草,全是灰疙瘩。许是碓屋里常年弥漫糠尘的缘故,碓屋门前西侧拐弯处一棵碗口粗、丈把高的柏枝树,也老气横秋。
  在我小时候,曾有两年多时日里,全队社员吃食堂。为给食堂每日供足大米,当时毛坦大队给我所在的前边生产队派来一位三十多岁女监收员,并指派包括母亲在内的三个忠厚老实、干活不耍滑的女劳力专担舂米之事。母亲不分酷暑严寒、天晴下雨,每日早上先将舂米要用的簸箕、米筛送到碓屋,然后三个人一道,跟着监收员去生产队仓库过秤两箩稻谷,将一百五十斤的稻谷抬到碓屋,先将碓臼周围打扫一下,而后开始踩碓舂米。晚收工,必经监收员过秤验收。米、糠数量必须相对符合规定比例,总斤两一定要与早上出库的稻谷数相符,否则就有偷盗嫌疑。那时粮食宝贵,不能有丝毫含糊。
  石碓是一种古老的舂米捣物农具,整个石碓由碓嘴、碓臼、碓身、碓桩、碓轱辘、碓踏(碓梢)组成。石碓其实就是巨大的舂杵,样子像倒扣的“7”字。以笨重的木头制成碓身,最前头母榫里装着石碓嘴,为方便将溅出的谷物扫进石臼内,埋在土里的碓臼口面与周围的地面平行,碓尾被做成一个扁平形,这是舂碓脚踏的地方,也叫碓踏。碓踏左右是脚踏石,其下方是尺把深小宕,碓身在靠近碓梢的地方,穿过横木轱辘轴的两端,各有茶杯粗细榫头,嵌在左右两个碓桩下方的轴眼里,成为杠杆的支点。舂碓时,人单脚站在碓踏上,用力踩压下去,碓嘴便随之抬高,脚一放,碓嘴就重重地舂到碓臼稻谷里。工作时,将谷物倒进碓臼,踩动碓踏,碓身带动舂嘴抬起、放下,捣舂碓臼里的谷物,直到破壳出米。
  当舂好一碓臼稻谷时,坐在碓臼旁的母亲,忙让踩碓人将碓身抬起,用“碓撑子”放进碓身中段与地上相对应的撑眼里,将碓身支撑起来。母亲便可以从容地用葫芦瓢将碓臼里米糠混合物取出过筛,留下净米,剔除少许稻粒。
  踩石碓舂米耗费气力,踩碓时要使劲儿猛地一脚将碓梢踩到底,让碓嘴高高抬起,放下时要忽地提脚快速一放,让高昂的碓嘴迅速落下去撞击碓臼的谷物。如此一踩一放不停地重复。三个人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才能将两大稻箩稻谷舂完。尽管三人轮流踩碓,一天下来腿脚都发软。
  后来,生产队食堂撤销,但母亲每隔一段时日还得花大半天时间为家里舂米。石碓舂米几乎伴随母亲大半辈子。母亲自六岁以童养媳的身份进我家门起,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柴油碾米机问世,母亲才摆脱石碓舂米、推磨的辛苦劳作。那时母亲已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科学的发展进步,让石碓的故事不再延续,从最初的柴油机到电动碾米机,那沿袭千年的传统石碓舂米,早已走进了历史!那种“吱哑——嗵”的踩碓声,人们再也听不到了。石碓的声音,无论是动听与否,都传唱着过往,传递着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