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7版
发布日期: 2024年11月19日
草滩水鱼儿
甲乙
  我和大姐去长江边舀鱼。这是在挖沟村的大堤外边,远处隐约可见大渡口镇的水塔。
  汛期的江水,从低处漫进了防洪林和堤坝外围的大片滩涂。滩涂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青草,一根根针尖般指向天空。这草本地人称为“芒”。它的叶尖如同万千光芒,在起伏的滩涂上辉映闪射。
  草滩的形成得力于圩堤的修建。每当冬修年份,村人把堤坡和堤脚经夏日急雨冲刷出来的沟壑填平压实,同时要消除野蒿、鼠穴,以防来年汛期出现管涌隐患。修整平展的堤脚滩涂,每当春天就长出鲜嫩、齐整的芒草。
  我那时十二岁,大姐十七岁。长江汛时到草滩舀鱼,是我和大姐的一个发明。我们带着一把铁锹和两只小提桶,用于舀水捉鱼。
  这是芒草一年中最有活力的时节。缘于自然造化,芒草和江水年年初夏都会这样组合到一起,成为丰美悦目的“水草”。村人对此有一种巧妙的形容,叫“草皮子水”。
  相比中后期洪汛的惊险莫测,长江初汛很平和。草滩水齐脚背深,很浅。清亮的江水,从远处悠来,一路流进我们脚下的草滩。
  现在,我和大姐就站在浮动着层层波纹的草滩上。我们头顶是明亮得让人喜悦的初夏阳光,远天的浮云白银一般耀眼。
  我们开始规划“圈水”,实施我们的舀鱼行动。
  我和大姐选中圩堤拐弯处的一块草滩。下到水中,在大片草滩中隔起一小块“地盘”,再用铲子从水中挖起泥土,在除了圩堤之外的三面圈起一道坝埂,在坝子中间形成一个小小堰塘。下一步用提桶把堰塘水舀干,剩下的事就是捉鱼啦。美好的期待,让内心掀动快乐的波纹。
  洋溢着青春气息,纯真秀美得如同夏花的大姐,在距家数百里的安徽商校就读。她出生在辽宁丹东,在襁褓中曾经历战火。自小坚毅能干有主见,性格像男孩。十多岁时就能短时间代替赶大车的父亲,驾驭三匹马拉的大车,在北方大平原上奔驰。后来全家迁回南方,她就读安庆四中,作文常在报纸上发表。考进商校后,她不仅是校广播站主播,还是文艺活动骨干,能歌善舞,美丽和才华集于一身。我一直是大姐虔心的崇拜者。
  这次大姐因病请假回家小住。已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叶那场饥荒的尾声,食物能果腹了,但家人仍然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随着明亮夏天的来临,生活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
  五六月间正处于农忙时节。农活一桩接一桩,大人小孩各尽其力。当时父母怎么同意我和大姐到滩涂舀鱼的,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照顾大姐病中的情绪,或者是指望抓点鱼虾给家人补充营养。不管怎么说,我们姐弟的这一行为,多少有些天真烂漫。因为从来没人这么抓鱼。这个主意来自于大姐的见多识广。
  又一波汛水抚摸草滩,泛动清漪的水波。约摸脚踝深的汛水清澈见底,细白的草茎历历可数。有鸟掠水而过,搅乱了一片光影。最让人激动的,是一群随波逐流的小鱼,在草滩上来回游窜,柳叶状的身子闪烁出银色光泽。
  鱼儿是很精的。一看要把它们圈起来,惊慌地从小土坝的缺口向外逃窜,在水面划出一道道镂刻般的浪痕。乍看上去,草尖样的鱼和鱼样的草尖,交互闪映,动影一片。
  呵呵,鱼儿不消一会就逃光了吧?我和大姐相视苦笑,但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放牛的胡公公骑牛路过,一见这个场景,忍不住开怀大乐,说你们这能弄到鱼?等你们弄好堰坝,连鱼毛毛也逃到八国九州去了!之后,他把这作为一个笑话传给他遇见的每个村人。直至传遍整个村庄,成为村人的逗乐话题之一。
  受到胡公公取笑,我和大姐不免受到打击,但不愿半途而废。大姐坚定如初。她说,如果没有收获,就算玩一场水吧。就当人和鱼的一次游戏。
  小土坝筑完后,拿提桶往外舀水。虽说水很浅,但好像总也舀不完。近午的太阳很热辣,我们腰酸背疼,口干舌燥。记得大姐唱了一支歌鼓劲。歌很好听。现在记忆中还回荡着那初夏的歌声。
  话题再回到舀鱼,差不多在我们不抱什么信心时,堰塘里的水慢慢舀干了。可是没有一丝动静,连鱼影也见不着。失意之下,我到里面蹚了一圈,却意外地惊出了几条小泥鳅,接着又发现一些小米虾,还在倒伏的芒草中找到躲藏的黄牯鱼、水鲩皮、小鲫鱼等。
  我们欣喜地把它们一一捉起,放进小提桶。虽然鱼虾都很小,但积少成多,到最后竟有大半提桶,约七八斤的样子。
  我和大姐拎着提桶,开心而归。那天晚上,家人们就着鲜鱼汤下饭,美餐了一回。
  时隔六十年,那个明亮的初夏仍然照亮我的记忆。我的大姐叶孟倬,因突发疾病于今年3月过世,享年77岁。她在池州交警部门工作多年,兢兢业业。退休后居住地在清溪河畔。她常常驻足观看河水中的游鱼草影,不知是不是又回想起我们姐弟那个舀水捉鱼的快乐夏日?
  甲乙,本名叶卫东,曾任北京大门传媒文创总监,知名散文家,现居北京。出版文学专著《去黑山》《通往河流的门》《夏日的漫游者》《鲜花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