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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5月20日
五月人倍忙
雪湖
  晨光未醒时,檐下的镰刀已簌簌作响,这是麦黄时节祖父每天早上都要做的第一件事。磨镰刀是个体力活,金属与青石相吻发出的沙沙声,惊醒了蜷在竹匾里的花猫。祖父将镰刀磨好的时候,东方才刚泛起蟹壳青。
  麦芒上的露水最懂农时,张老伯蹲在地头卷旱烟,眯眼望着金黄的麦海:“露水压穗头,正是开镰时。”他的镰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据说是三十年前女儿出嫁时嫁衣的边角料。第一刀下去,麦秆断裂的脆响惊飞了田埂上的鹌鹑,带着青草香的杂草被割断的瞬间渗出乳白色汁液,转眼就被太阳晒成琥珀。
  打谷场上,新麦与陈年石磙重逢。三头老黄牛拉着花岗岩碾子,在麦穗堆里转出年轮般的圆。戴蓝头巾的妇人们扬场时,金雨便簌簌落进粗麻布围裙。九岁的我抱着竹耙来回奔跑,麦粒钻进我的塑料凉鞋,被体温烘成暖烘烘的小太阳。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黄梅戏:“五月里来是端阳,龙船下水鼓声扬……”歌声混着麦壳,在热风里打着旋儿飘向远山。
  暮色漫过晒场时,晚霞正把麦堆染成玫瑰金。祖父正数着自家的粮袋计算着收成,今年打下来四十三袋粮食,还算不错,但是想起来二三月间撒在地里的化肥,又觉得这个收成不香了,可当他瞥见自家孙子在麦草垛子上翻跟头,渗出汗珠的皱纹里都带着笑。不知谁家的新媳妇躲在草垛后给孩子喂奶,哼着跑调的摇篮曲:“五月五,是端阳。艾叶香,香满堂……”惹得祖父哈哈大笑。
  月亮爬上打谷场边的歪脖子柳树时,祖父才将家里的粮食全部放在屋檐下,打麦子,晒麦子,最担心的就是半夜下雨,所以把粮食放在屋檐下就是晒麦子时的必要工作,若是小雨也就过了,要是大雨,祖父半夜必然要出去查看,有时候甚至是就蹲在粮袋旁边整夜整夜地守着,生怕大风吹走了盖着粮袋的油布。白天的时候祖父一般都会在廊檐下守着打谷场上的粮食,乌云刚压住西边山头,晒场上就翻起金色的浪。祖父会第一时间将油布遮起来,若是一阵小雨,油布盖着也不会淋湿粮食,但是若看上去天气异常,祖父会赶快抢收,仿佛在与天公角力,而我则跟在祖父身后,给祖父递上一个个粮袋。有时候粮食还没有收完,大雨来了,祖父不管不顾,将淋湿的粮食放在屋子里的地板上,第一时间将灯泡拉亮,用它微弱的温度帮助粮食将水汽蒸发掉。那时候,我总觉得祖父傻,灯泡能有多少温度呢?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刚刚脱粒的麦子遇见水会迅速膨胀,要不了多久就会发芽,而芽麦做出来的馒头又怎么和好麦子比呢?祖父走过艰难困苦的岁月,也恐怕只有他们那一代人才知道,粮食对于一个家的重要。
  记忆中,五月是个人畜皆疲的时节,连炊烟都透着匆忙。张家媳妇边往灶膛添柴边搅猪食,七十岁的孙婆婆独坐老屋门槛上拣蚕豆,老杨头在暴雨中修补漏水的屋顶。长大以后,每当我看见超市货架上整齐的面袋子,总会想起那双在暴雨里糊泥巴的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