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五月的雷雨之夜，江滩上才充满激情。如果说平常的夜晚蛙鸣声是一片平静的湖水，那么在雷雨之夜，蛙鸣声则是一片怒潮，声音变得更为澎湃，情绪变得更为激昂。谁也不知道江滩上有多少只青蛙，它们的声音让睡在大楼顶层三十层的我感到床都在摇晃，仿佛自己是睡在一条浮动的船上。不在长江边居住的人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它是真实的。
　　如果说蛙鸣声是这激情之夜的底色，那么这五种鸟鸣则是这激情催开出的花朵。第一种是四声杜鹃。通过几年的聆听和记录，我知道它们总是五月初开始鸣叫，到六月上旬开始沉默。它们平时在夜晚也叫，时间没有规律，无论是晚上九点，还是凌晨两点……它们的叫声随时都会响起。但在这个雨夜，它几乎叫了一夜。“布谷布谷……”它的声音清亮而坚定，仿佛和雨较起了劲，你下得越大它就叫得越响，它总是催生出人劳作的愿望。第二种是它的近亲大杜鹃。它大概比四声杜鹃晚叫半个月，也就是说它们在五月中旬才开始鸣叫。它叫得不像四声杜鹃那么频繁，但它声音的音频和四声杜鹃的不同，如果说四声杜鹃的声音像平常的汽车喇叭声，那么大杜鹃的声音就像警车的低音喇叭，不怒自威，它一叫你就得给它让路。我从没在夜里听它叫过，但那个雨夜它叫了，只有两个字：“布谷”。过了一会，再叫一声，叫几声就完事。但它的声音能压制蛙鸣，能穿透雨幕，清晰而完整地传达到你耳里，让你心惊。
　　最让人揪心的鸟儿是灰头麦鸡。它偶尔也在夜里叫叫，但都是飘忽而过。但在这个雨夜，它似乎被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不知疲倦地在着急地呼唤。灰头麦鸡的叫声平时听起来就很焦灼，而在那个雨夜，这焦灼感变得更为强烈。春末夏初的鸟鸣，均是雄鸟在呼唤配偶，我从没见过这么渴望爱情的鸟儿。在那个雨夜，它的声音似乎也被打湿，它几乎是哭着喊着在索求爱情，它真是又没出息又让人怜悯。这个雨夜还让我听到了一种新的鸟鸣，我一直以为我们这儿没有这种鸟，它叫夜鹰。它在南方的一些地方吵得人都要向城管投诉的地步，我在很多鸟友拍的小视频中听过它的声音，我一直遗憾它不来吵我。但在那个雨夜，它来了，“哒哒哒……”单调而又充满金属质地的声音，像是一把老式的机关枪在空荡荒凉的江滩上狂扫一通，然后飞走。听到它的声音，我在黑暗中笑了，我的观鸟史上又多了一笔。最后就是老朋友野鸡了，它在江滩上住了几年，一般都是在清晨和黄昏“哦哦哦”地偶尔叫几声，叫得很是漫不经心。我有好几次到江滩上寻找它，但却一直没找到。在那个雨夜，它叫了，叫得非常急促和慌张，大雨仿佛吓了它，或者它是在孵化小宝宝，或者它是在保护已经出生的小宝宝，谁知道呢？
　　我喜欢这样的雨夜，喜欢雨夜的这些鸟鸣。我起床到阳台，打开窗户，雨丝扑面而来。我凝望着黑暗的江面和江滩，猜测着那些黑暗中的歌手的位置：它们是在白杨树上？还是在灌木丛里？还是在草丛里？甚或是屋檐上？这些大自然的歌手，以天地为舞台，以风声雨声雷声为伴奏，它们向我奉献了一台杰出的音乐晚会；它们在夜晚的非凡表现，让我对这世界，这美丽的大自然，更加充满感激和热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