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5年08月05日
荡荡春风

张金凤,山东省胶州市振华中学高级教师。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齐鲁文化之星,山东省高层次人才。文学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解放军文艺》《北京文学》等,出版专著《空碗朝天》等8部;获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鄂尔多斯文学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金奖、孙犁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等多个奖项。有三十余篇散文入选教材教辅,成为中、高考阅读题。
看见“荡”这个字就心生许多美好,心也跟着“荡”了一下。
“荡”,轻轻的摇摆状。
一架秋千上坐着衣袂飘飘的古典女子,她们在微微的南风里轻荡。即便没有风,衣袂也是翩然飘舞的,秋千自带春风无限。这些荡秋千的女子衣饰繁复而华美,她们的青春就像早春的风,刚刚开始,暖意融融。
荡秋千最好的日子是清明,如再早,寒风料峭,不适合在户外待太久,且秋千是自起风尘的物什,在冷风中荡,过于寒凉,于身无益。荡秋千终究还是个需要一定体力的活,若荡秋千后出汗也怕冷风侵蚀,是养生之大忌。所以秋千于暖意融融的清明时节最搭。
我的童年有很多与“荡”有关的记忆。清明节前,父亲给我在院子里搭一架秋千,多日不拆。我有时跟伙伴一起轮流轻推轻荡;有时一个人站在秋千板上,将秋千蹬得越来越高,可以看见远处的更多景物;有时一个人坐在上面,任它慢慢地荡悠,荡的幅度越来越小。
秋千之外,我还很讨嫌地荡过许多大树枝条。榆树的枝条柔韧,一旦被哪个孩子扯得垂下来,就成了“荡子”。揪住它下垂的枝条,后退到极限,形成一个弧度,就像拉满的弓弦。这时候,腿蜷曲身子上擎,坠在榆树枝条上。人就像弓弦上放出的箭,“嗖”地一下荡开去。人在树下反复地悠来荡去,像个钟摆,直到它悠荡得越来越慢,再重新“拉弓射箭”。这样的树枝“荡子”我们可以玩整个春天。
“ 荡”字是“草字头”加一个“汤”字,注定与“草”和“水”有关。秋千是绳索由高处垂下而成,于“荡”字来说,取“草绳”也可解,但是草字头(艹)的样子太像秋千的构造了。那一“横”是秋千的横梁,两个小“撇”便是垂下的绳子。怪不得“望文生义”的我一看见这个字,立即就想到“秋千”,是童年在秋千架上度过的欢乐时光太刻骨铭心了。
“荡”,是平坦辽阔的延展状。
坦荡、浩荡,平原深阔,湿地丰茂,雄奇之美在“荡”里展现。尤喜欢芦苇荡、荷花荡,湖水开阔处,养着的万千茂盛植物开着红白花朵,一叶小舟穿梭其间,微风来,湖面荡漾,美哉。
“汤”,积水也。浅浅的湖水、湿地是雁群起落的地方,那是“荡”。芦苇荡是最开阔美好的地方,无边无际的芦苇,春夏是郁郁葱葱之绿,深秋叶黄花白,如大雪覆盖,芦苇荡中有各种各样的水鸟,它们飞翔起落,鸣叫婉转,是“荡”的灵魂。
在生活的层面上,“汤”优于水,是人类在水的基础上炮制成的另外一种液体,更适合人类饮用。最简单的“汤”是烧开之后的水,更复杂些的需要添加些佐料。用肉烧制的便是肉汤,用鱼烧制的便是鱼汤,所有汤加点菜类都鲜美起来,素的汤更像“荡”这个字,简约素淡而美好。
“荡”是一种力量体现,“扫荡”“荡涤”“荡平”,就像一张网,密密地“荡”过来。从收获过的土地里再一次寻找根茎类就是“荡”,“荡”一遍有一遍的收获。写完一篇稿子,反复修改过,还是担心有错别字,发给编辑之前,我总是要再“荡一遍”。这“荡”是筛查,如网,如筛,如篦子,要捉拿最后的潜藏者。
“浪荡”似乎不是个好词,我们接触最多的是“浪荡公子”。
记得乡下有一句俗语,这么讽刺的:爱打没有劲儿,爱唱没有戏儿,爱浪荡没有身份儿。全部的儿话音把这几个字的尾音变得押韵了。讽刺的是游手好闲、想法很多却没有实力的人。
我们几个闺蜜在朋友的庄园玩,同坐在连排秋千上,很随意地荡着,心情极好,于是就说:看我们浪起来,荡起来。然后我们就“浪荡”展开了话题。我的风衣很轻,不荡秋千也能被风吹起来,在秋千上更显得衣袂飘飘。朋友便评价说,“浪荡”是很美好的。
“ 浪荡”二字的美在“荡”上。“浪荡”的含义是“到处游逛”。游和逛是人生的美好,有闲情,有心境,到处走走看看,看大好河山,看四季风致,看人间万象,看红尘冷暖。没有功利心和目的性,是信马由缰地逛。想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块小小的家园土地怎么拴得住他四海游荡的心?少年时对世间万事充满好奇,正是喜欢到处游荡增长阅历之时,且少年的肩头还没有家庭的太多责任,是最适宜“ 浪荡”的。无浪荡不少年。少年时浪荡一点,青年时渐收马缰,中年时当为家为国鞠躬尽瘁,至老年修身养性,教育子弟,更不能四处浪荡。那时候的他,最宜守着炉火回忆一下曾经浪荡的岁月。
从小就喜欢《让我们荡起双桨》,词曲皆美,“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这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波心荡,冷月无声”,春风吹皱的清澈之水,“荡漾”的是水也是风。那一江春水,在微风里荡起涟漪,从风来的方向,堆叠起层层微小的山峦,冷峻入画亦入心。
渔家的船上有一种风标,是看风向和风力的,渔家人给它取名“东风荡子”。东风总是美的,春天的风是东风,吹开百花、成就好事的风是东风。其实,东西南北风,不管吹什么风它都荡,只是就喊它“东风荡子”,温暖、喜庆、祥和扑面而来。
喜欢的一个地名叫雁荡山。那恒久不动的山与来去的雁群之间有怎样的缘分与契约啊!挺拔秀美的山,有一个水草繁茂的湖泽之名,实在是别有一味。
也想变成一只雁,飞去雁荡山栖息、过冬,那里会有难得的邂逅吧。想至此,心中忽地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