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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8月05日
母亲和一叠赭花盘子
徐玉向
  记忆深处,那套赭花盘子总在泛着温润的光。那是母亲用攒了半个月的鸡蛋换来的宝贝,每一道花纹里都藏着岁月的温度。
  那年春天的集市格外热闹。青石板上摆满各色货摊,空气里飘着糖人和炸油糕的香甜,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在攒动的人流中小心穿行。忽然,她的脚步在一处青瓷摊前停驻。穿着粗布围裙的摊主正用稻草束起一叠赭色盘子,夕阳斜斜掠过盘沿,那些蜷曲的藤蔓纹样便活了过来,在釉面上轻轻摇曳。
  “像不像姥姥家院墙上的忍冬花?”母亲蹲下身,指尖虚抚过盘心那圈缠枝纹。我看见她眼底映着赭红的光,可当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毛票时,那光亮微微暗了暗。最后,她解下竹篮里的棉布盖巾— —底下躺着二十八个鸡蛋。
  新盘子住进碗橱最上层,母亲每次取用都要踮起脚。腊八节的八宝粥盛在里面,糯米会染上淡淡的赭色;除夕夜的饺子摆在盘中,醋汁沿着花纹淌成小溪。最难忘的是表叔来我家串门的那天,母亲用它们托出四样时鲜:凉拌莴笋丝碧玉似的堆成小山,酱色蹄膀上缀着晶亮的油珠,金黄的油煎小鱼翘着尾巴,雪白的醪糟浮着桂花——活脱脱一幅立体的年画。
  意外发生在谷雨前。我踮脚擦碗橱时,最边上那只盘子突然跃入空中,落地时发出清越的脆响。瓷片飞溅的轨迹在我眼中无限延长,就像慢放的电影镜头。我跪在地上拼凑花纹,手指被割出血痕才惊觉流泪。
  母亲闻声赶来,先拉过我的手包扎,然后一起捡拾碎片。“你看,”她忽然举起半片残瓷,“断口像不像新发的竹笋?”晨光透过她花白的鬓角,在瓷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后来我们用金漆把碎片补成镇纸,裂纹里沉淀着细密的金砂。
  如今这套残缺的餐具,连同老屋的樟木香气都封存在记忆的琉璃匣中。唯有母亲那句“器物再美,美不过使用它的人”时常在耳边响起,像盘沿那圈永远温润的釉光,经年累月地暖着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