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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8月15日
做只萤火虫也好
雁南
  故乡的夏夜,最令人心驰神往的,莫过于那点点流萤。晚饭过后,暑气稍退,我和几个小伙伴便再也坐不住,纷纷提了蒲扇,如欢快的小鸟窜出家门。田野间,池塘畔,树丛旁,四处皆是提灯的小精灵。它们漫无目的地浮游,在沉沉的墨黑里划出明明灭灭的光痕。我们追逐着,欢笑着,扇子轻轻一扑,便裹挟住一只小小的亮光,如同兜住了一粒飘摇的星星。有时,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萤火虫放入透明的玻璃瓶里。瓶中的微光三三两两,映在我们童稚的脸上,如懵懂的心点亮了小小的灯盏——原来浓稠的黑夜,亦能如此温柔。
  然而,美常常是短暂的。瓶中的萤火虫,往往过不多久便悄然黯淡了,光点也再难闪烁。我每每捧起瓶子,细细观察着瓶中渐弱的光,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失落,仿佛一腔欢喜被硬生生地浇熄了。后来渐渐明白,萤火虫的微光,原是天生属于无边旷野的,它需要呼吸夜气,需要自由明灭;若被囚于方寸之间,那光便失去了生命的源头,渐渐枯竭。美,原是生来不能受困的;光,亦需要空间去呼吸。
  还记得某个停电的夜晚,我被困在邻村的姑姑家,父亲提了一盏铁皮提灯,抄小路,穿过地里的田埂来接我。那灯罩内的豆焰,被一圈温黄的玻璃拢着,在呼啸的夜风里稳稳吐着光晕,宛如一只巨大而倔强的萤火虫。它微弱却固执地穿透浓墨,只为我圈出一小片可落脚的光域。父亲微微地弓着腰在前引路,我深一脚浅一脚紧随其后。提灯的铁钩在他手中晃荡,光斑便在小路上游移,如一只沉默的向导。彼时方才彻悟,人间所存之暖意,未必皆须炽烈;有时,它不过是人海浮沉里,一束为你穿透风夜的恒常微光— — 纵使只能照亮三步之遥,亦足以为惊惶的心锚定方向。
  是的,生命原来不必是熊熊火炬,做个萤火虫也好。纵使微光如豆,亦能于茫茫人海之中,为同行者映照咫尺归途;纵使流萤短暂,亦能在长夜的一隅,向迷途之人呈上一点方向。
  如今我已年届花甲,鬓发如霜。那夜随父亲回家的情景,却仍清晰如昨。抬头仰望无边的天穹,星辰亦如流萤般俯视人间。微光与微光相遇,竟悄然织成一张接引的网,默默将人间的灯火与天河的星芒相连。原来这浩渺宇宙间,从故乡夏夜瓶中的流萤,到父亲手中那盏穿过旷野的铁皮提灯,再到我这一生或明或暗散落的微光,乃至亘古不语的星辰——所有渺小的光芒,都从未熄灭过彼此映照、相互温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