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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11月21日
父亲为我“拣”棉袄
夏见
  几场冬雨,寒意加深。妻子说:“家里的两床旧棉絮太薄太旧,得添两床新的。”我们便提着早就备好的新棉花,到附近的棉絮加工店去做新棉絮。一路上我就想:要是父亲还在,哪用得着这么跑啊,他那弓弦一响,新棉絮就铺床上了。
  父亲是方圆几十里都有名的弹花匠,十七岁出师后,就扛着弹花弓开始了走村串巷的弹棉花生涯,而且靠着这门生意,撑起了一个八口之家。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产队对劳动力管得很严,每年晚秋过后,才会准许手艺人外出挣钱。每月交够规定的现金,队里给记上相应的工分。弹花生意好时,父亲每月交够队里的务工钱后,还剩余两三块钱,供家里买盐打油,给爷爷奶奶买药。
  即便这样,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床上的棉絮破烂不堪,根本没法御寒。最可怜的是我们几个孩子,寒冬腊月都还穿单裤。我在家里排行老三,都上小学了,连件像样的棉袄都还没穿过。三九寒天,我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褂,光着脚丫上学,常常冻得鼻涕长流,脚长冻疮。隔三差五,就会感冒发烧,咳得睡不着觉。这些,父亲都看在眼里。父亲一直话不多,我每次生病他都会默默坐在床边,用他粗糙的手摸着我的脸颊。他深皱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
  有天夜里,父亲很晚才回来。他走到灶台前,从兜里掏出一撮比鸡蛋稍大点的棉花,递给母亲:“给三娃攒着,凑够了,就给他做件新袄。”不知怎的,当时我突然注意到了父亲那双手:那一撮棉花白得耀眼,而那双指节粗大的手却被冻得通红,还裂着细细的血口子。我还看见,迟疑着接过小棉团的母亲,眼睛也有些红红的。
  从那以后,父亲每次回来,兜里都会揣着一小撮棉花,母亲就把它们存放在一个染蓝色的旧布包里。渐渐地,那布包鼓了起来,我自然满心欢喜,并隔三差五地去摸摸那一包软绒绒的棉花,想象着自己穿上新棉袄时的样子。
  到第三年冬,棉花攒得够做一件棉袄了,父亲就择了个晴好日子,在院坝里架上门板,铺上篾席,为我弹棉花。那天,父亲弓着背,左手持弓,右手敲槌——“哐——哐,哐——哐……”有节奏的弹花声,在院子里悦耳地回响。我站在一旁,看篾席上的棉花越来越蓬松,像是白雪,又像春天飘浮的白云……当时我那美美的心情,至今都记忆犹新。
  母亲拆了她的蓝布旧衬衫,为我的新袄拼凑布料。三天后,我就穿上了梦想中的新棉袄。虽然布料是旧的,但棉花又软又厚,让我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暖和。
  后来母亲才告诉我,这一斤棉花都是父亲一星一点拣回来的:每次他为主人做完棉絮,就把墙角的灰渣清扫拢来,征得主人同意后,从中仔细“提取”细碎的棉屑;路旁垃圾堆的破布里如果沾有碎棉花,他也会一丝不落地拣回来……短短两年,他就为我“拣”回了一件新棉袄。本来,作为手艺人的父亲就很爱脸面,可为了儿女,他会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就是父爱的本能!
  父亲已故去多年,那熟悉的弹花声,再也不能听到。而今,棉絮加工的传统手艺已被机械化代替,但只要见到棉絮加工店,耳边也会响起那“哐——哐,哐——哐……”的弹花声,我就会忆起父亲弯腰弓背弹棉花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