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春天里时常骑在牛背上学鸟叫，有时还真把鸟逗到身边来了，我因此被伙伴们戏称“鸟人”。
　　如今年逾古稀，却越发憧憬鸟鸣春的景象，于是我到花鸟市场精心选购了一对黄鹂。
　　鸟笼挂在阳台上。楼下有几棵高大的树，树冠正好对着我家阳台，树丛里有很多鸟。春和景明的早晨，我捧着饭碗，坐在椅子上欣赏鸟鸣。笼中鸟好像看到树上的鸟了，树上的鸟也好像看到笼中的鸟了。它们相向而鸣，越叫越欢，好像在互相喊话呢。我听得呆了，竟忘了吃饭，手中碗歪斜了，稀饭撒到身上也浑然不觉。
　　太有韵味了，叫人心旷神怡。我在想：鸟那么起劲地叫，是否在相互传递什么信息，抑或向人类表达某种诉求呢？既然是鸟语，那一定是有其特定的意思了。我们人类的老祖先原本也不会说话，也是通过叫声来表情达意的。可惜，我们一点也听不懂这鸟语，只觉得好听，其实它也应该有喜怒哀乐的吧。据说古时候有个叫公冶长的人，能识鸟音，现在民间还流传着关于他识鸟音的动人故事。
　　可是现在没人能识鸟音；要能识鸟音，人和鸟不是相处得更和谐吗？我开始琢磨鸟语。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也能识鸟音了。又是一个美丽的春晨。像往日一样，我将鸟笼挂在阳台上。树上的鸟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好像要组织一场盛大的迎春音乐会。我照例欣赏我笼中两只鸟的歌唱。但我这次不光是听，还要看看它们的动作情态。这一看，让我震惊了：它们一边叫一边上蹿下跳，要冲出笼子，飞到对面的树上去。其中一只把头伸出笼外，拼命往外挤，结果一下卡住了。我连忙伸出两个指头，把它往笼内拽，拽得它一阵阵惨叫。好不容易才把这只拽入了笼子，另一只又在笼上卡住了。我终于发觉它们根本不是在高兴地唱歌，而是在痛苦地挣扎、叫喊：“放我出去，我要回家，这笼子不是我的家！”
　　再看看树上那些鸟族，他们也不是在开什么音乐会，而是在开声援大会，他们在愤怒地控诉、抗议，强烈要求我放回被囚禁的同胞。我听懂他们的话：老头，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享乐，把我们的同胞关在笼子里为你们歌唱；折磨死了，就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们扔进垃圾桶里。亏你们还口头上说鸟是人类的朋友呢……
　　鸟们在控诉，我在反省。那个早晨我难过得饭也没吃。我把鸟笼取下来，对两只黄鹂说：我送你们回家。他们的家在哪？我想起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想起王维的《鸟鸣涧》，想起陶渊明的“羁鸟恋旧林”，想起……我提着鸟笼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哪知道我的心思，还以为我是提着鸟笼外出游玩呢。
　　我在林场下了车，把鸟笼挂在树上，又整理了一下衣冠，很庄重地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放归仪式”。然后虔诚地打开鸟笼，两只鸟扑棱棱飞出来，对我说：“谢谢，谢谢！”，说完便箭一般冲向蓝天，和前来迎接的鸟群会合，撒下一串银铃般歌声……
　　我激动不已，顿生灵感，吟出两句诗来：可怜的鸟呀，当你关在笼里时，我们离得很远；可爱的鸟哟，当你飞回蓝天时，我们离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