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行走，能迎面和你撞上的，一定是村庄的气息。不用去特意辨识，每个村庄有每个村庄特有的气息；更无需借助仪器，很容易就可以嗅出来。
　　这种气息的差异，加深了我对某个特定村庄的印象。如果说它们拥有共同之处的话，那就是草木的香味、澄澈的月光和缕缕炊烟。如果硬是要从中分辨出什么来，这倒是难不倒我，多年生活在乡村的我，会从这些共同之处中，轻而易举地找出独特的东西来。
　　每个山村周围的草木，种类是千差万别的，因而这个山村的气息就因此存在着差别。我曾在龙须河边见过一个村子，村子周围栽种着大量的艾草。还没有进村呢，扑面而来的艾草之香就渗入了我的衣角。当我回到城中时，我还能闻到它余下的清香。在这个村庄的不远处是另一个村庄，在这个村庄的空气中弥漫着酸中带甜、酸甜交融的气味。这种草木的香味，就和前者迥然不同了。进了村子才知道，原来它是种植杨梅的村庄，村前村后，满山满洼的杨梅，被风轻轻一吹，就这样吹进了我的记忆之中了。
　　那么，村庄的月亮总没有什么差异吧？一轮明月，走到哪里都是一轮明月，还能变到哪里去呢？还真别说，对于不同的村庄，月亮也是有差异的。有一回，我去石台仙寓山中的一个村子住了一晚，印象最深的竟然是月亮。住在大山村的那一夜，满月高悬，比平时所见要大得多，大得有点不真实，大得让人不敢相信。我在有的村子里见到的月亮总是灰蒙蒙的，暗淡昏黄如菜碟子一样，不像大山村的月亮，它真的如镜子般的清澈。而且月亮特别矮，矮得仿佛伸手可摘。这时候，抬头望月，也自然有了一番古人的心境。
　　有时候，乡村被简化成一幅中国画，炊烟是其中少不了的元素。炊烟有脱俗的气质，轻盈而宁静。在平原地带的村庄，只要炊烟在村子里一露头，就被风吹散了，或者它像散花的天女一般，萦绕着村庄一次，就隐入满天的晚霞中了。在大山里的炊烟可不一样了，它是静的，它安静的气息只有天空最为熟悉。想想看，云朵簇拥的夕阳，轻轻地栖在山峰之上，一缕袅袅上升的炊烟，径直地走进这些云朵之中。这是最美的一缕，带着草木灰的气息，和耐人寻味的苦香。
　　我曾经去过周边的一些村庄，接触到他们的方言。我更愿意用“土语”来代替“方言”二字，因为它的适用面很窄，无任何人工的修饰，完全是自然生长的状态。有时，相邻很近的自然村，土语却有着很大的差别。在一个语境中，说话者的肢体语言都有着固定的神形，让质朴和简单也有不一样的韵味。这些朴素的语言，拉近了他们的亲切感，使整个村庄的村民们内心温暖起来，从而形成了这个村庄的气息。即使出外的青年，在外地生活多年，一旦回到家乡，就会被这种气息所感染，不知不觉地丢弃掉他们从城市中带来的普通话，说起清新而自然的土语来。
　　牲畜的气息也是村庄气息的一种，鸡鸣、犬吠、牛哞、猪一步一拱，热闹极了。从前许多村庄弥漫的是这种气息，这也是城里人很讨嫌的气息。很多年前，我就看见过城里人捂着鼻子，踮着脚从村中洒落猪粪的道路中走过，他们一定非常讨厌这种味道，在心中会暗暗地想：下次再也不会来了。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乡村振兴的推进，村庄里这种气味消失了，我们再也见不到满地乱跑的牲畜了，代之而起的是花香和鸟语。
　　我多次去过渚湖姜村，前不久又去了一次。村庄有两棵古树，一棵是村口的黄连木，一棵是村中的银杏树。从前有人要锯银杏树，锯拉下去，连一道白印也没有。苦于它材质坚硬，只得放弃，它也逃过一劫。童溪河穿村而过，河上方有六座桥，其中四座是明代的石桥，分别是翠宝桥、继翁桥、迎璋桥和女儿桥。一座古石坊，屹立于村口。来到渚湖姜村，无论是谁，一定会感受到古朴的气息。然而，这种气息正融化在另一种气息之中。
　　渚湖姜这个传统古村落，随着旅游文化的开发，正成为集生态观光、文艺演出、特色民宿、健康疗养等多种项目于一体的大型乡村旅游区。罗城民歌文艺演出、古民居改造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是崭新的气息，它不动声色地接纳了村庄的历史和荣耀，接纳了村庄的风霜和繁荣，然后用浪漫的笔调一刻不停地续写华章。
　　村庄的气息存储在我的脑子里，有时候，我会把它们拿出来，细细地打量。它们有些依然鲜明，有些已经恍若隔世了，有些只有一丝过往的残留。兴与衰、新与旧在不断地变化着，但有一点没有丝毫改变，那就是这些气息是大自然本真的东西，它们与村庄融合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