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力

　　父亲有句口头禅常挂嘴边：“当过兵的人，都这样!”

　　20世纪80年代，我从学校毕业，分回家乡一乡镇上班。乡镇很小，围绕乡政府办公楼跑一圈不会超过30秒。我心中不服，不甘心一辈子被埋没，就去找父亲。

　　父亲很意外，就给我讲了一件事。当年他和战友一同转业，分到国有大型企业，企业意向性安排他们一人搞管理，一人到生产一线，结果父亲和战友都不约而同要求去生产一线，理由也出奇地一致：“都是当过兵的人，在生产一线带队生产，和在部队带兵训练，都一样!”

　　父亲补充说，最后还是战友抢着去了生产一线，让他留下来搞管理。但一次意外，战友被石块砸成了重伤，父亲去医院看他，内心十分愧疚，觉得如果去生产一线的是他，今天受伤的就不会是战友。战友却看穿父亲似的，批评他说：“生产一线是岗位，管理工作也是岗位，能说哪个岗位不重要?都是当过兵的人，流血流汗怎么了，值!”

　　我听罢心里很钦佩，但嘴上还是不服：“你们那个年代的人，放在今天可行不通!”

　　父亲怒怼：“年代?现在的年代在不断进步，你们有书读有班上，多么幸运啊，还挑肥拣瘦嫌这嫌那!有本事的人，在任何岗位都能闪光;有志向的人，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抱负!”

　　我拱拱手，不得不服，谁让咱有一个当兵的父亲呢!

　　20世纪90年代，当地遭受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冷风吹得人踉跄，冷雨刮得人哆嗦，父亲却执意要带队去抗洪抢险。到了决堤口，父亲想都没想就要跳进洪流中去打桩，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说他马上退休了，拼命的事还是让给年轻人吧。父亲高挽袖子，指着隆起的肱二头肌说，怕没有力气吗，都是当过兵的人，临阵退缩，像样吗?

　　那次打桩，父亲的脚被钉子扎了个大洞，瘸着腿养了三个月才恢复，但他却从没后悔过，面对母亲疼惜的目光，父亲还是那句，咱是当兵的人……

　　2008年汶川大地震，已经退休的父亲突然戒了几十年的烟瘾，把省下来的钱，每月汇给灾区的两个孩子，鼓励他们克服地震阴影，因为有国家，还有很多人在帮助他们重建家园，要他们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建设家乡。十年后两个孩子考上了大学，都打来电话汇报成绩感谢父亲。父亲却说：“应该是我感谢你们，不但帮我戒了不良习惯，让我身体受益，还让我尽绵薄之力做了一些事。”

　　这件事，父亲一直是瞒着家里人做的，直到孩子们来报喜我们才知道。我给父亲竖大拇指，父亲却谦虚地又用了那句口头禅：“当过兵的人，都这样!”

　　后来我一直在想，当过兵的人，心中都有一种军人的执念，那就是自律、不向困难低头、勇毅前行，敢于担当，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在用一言一行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让社会充满更多的温暖和力量。

　　当然父亲的口头禅也有不好使的时候。前不久他和母亲在一起，已经80多岁的父亲明显走路吃力，旁边的母亲想拉他一把，父亲却甩开母亲的手，挺起胸膛故作年轻说：“都是当过兵的人……”母亲白他一眼，抢白道：“一边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