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与田地打交道已近一辈子。他不但力气大，是干农活的能手；而且曾是位农技员，种菜也是一把好手。“谷雨前后，栽瓜种豆”“头伏萝卜二伏菜”“白露种葱，寒露种蒜”……他经常讲这些谚语。什么时节播什么种子、栽什么菜，父亲了如指掌。
　　在农村，每家都有一块菜地，原先的菜地离家有段距离，20世纪90年代初房子翻建后，父亲把一片竹林改为菜园。他说，年纪渐渐大了，在家门口种菜、摘菜方便。其实，老两口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菜园，全为子女着想。每次从城里回去，大包小袋装上各种果蔬，把车子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春日，大地被蒙蒙细雨滋润着。菜叶灵灵的，如嘟囔着的小嘴巴，泛着油光，让人心生欢喜。父亲像位画家，将菜园勾勒出一幅层次分明的春景图。马铃薯芽钻出地膜，伸展一片片叶；莴苣挺起了腰身，开始长个头；香葱青翠欲滴，一丛丛抱在一起；一行行韭菜如一句句诗，似写着“夜雨剪春韭”等诗句。挤挤挨挨的大蒜、青菜略微泛黄，或许刚熬过冬季，或许养分集中到抽薹上。萝卜、荠菜的茎蔓铆足劲往上蹿，点点白花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这是父亲特意留下的，用来收获种子。
　　入夏，万物并秀，菜园愈加葱绿。豌豆鼓了，蚕豆成熟了。苋菜、空心菜下籽后，为防止水分蒸发快，提高出苗率，父亲还用稻草盖住。他买来茄子、西红柿等幼苗栽种，看着看着它们就长大了。黄瓜需搭架子，父亲先用细竹竿搭成“人”字型，尔后在上方和中间分别用粗一点的竹竿横向固定住，牢牢地连成一个整体。黄瓜的藤蔓顺着竹竿爬上去，手牵手缠绕在一起，在相互拉扯中开花挂果了。这个时节，我每次回家先入菜园，窄窄的垄沟刚好落下交替行走的脚。嫩黄瓜表面尚未发白且带有刺儿，我挑了一根摘下，洗净后咬上一口，脆嫩带甜，满口清香。
　　菜园一头有条小水沟，水是从上面池塘渗漏而出，常年不断。父亲除了用这水来浇菜外，还在水沟里种上了水芹。他善于巧种，譬如将菊花脑种子撒在篱笆下，想吃时随手摘一把嫩叶打个鸡蛋汆汤，清火爽口。秋天开花后，它灿若星辰，美艳极了。又如在树边、墙边种丝瓜。“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丝瓜像既听话、又上进的孩子，顺着架子往上爬，继而四处铺开，花开满眼，似在绿毯上绣起金黄色图案。
　　冬日的菜园单调许多，只有大白菜、青菜、大蒜等，但豌豆苗是不可少的。在家乡称为安豆头，是年夜饭必上的一道吉祥菜，寓意一年到头都平安。那清香滑嫩的滋味、父母唠叨的话语、其乐融融的亲情，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间。
　　几年前，农村的房屋被拆迁，安置房离老家有十多里路。父母年纪大了，特别是母亲身体不好之后，一家人商量，决定放弃安置房而进城住在我家。后来城里房子也拆迁，父亲一再要求买一层带院子的。他说，离开田地成天不劳动，觉得很难受。于是，他把两边的拆迁款凑凑，买了有一楼带院子的商品房。父亲十分开心，房子一交付就在院内忙活开来，还特地从农村拖来熟土。在他精心管护下，菜园渐露生机，四季如春。父亲种菜很用心，为了少用或不用农药，用辣椒水治虫，甚至夜间打着手电筒捉虫。后来房子装潢，他坚持要留出一部分种菜，我只得顺从。
　　父亲在村里是公认的吃苦之人。每每见到院中被磨得光亮的锄头柄，我仿佛看见父亲忙碌的身影和一茬接一茬的瓜果菜蔬。光阴荏苒，如今父亲已到耄耋之年，依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菜园牵动他的心，因为父亲对土地怀有深厚情感，劳作俨然成为他生命的重要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