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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12月10日
最暖是烘笼
徐成文
  父亲是我家的能工巧匠,从屋后砍回的竹子,很快编成背篓、撮箕、竹篮,以及我心心念念的烘笼。
  烘笼形状如买菜用的篮子,上面有提梁,便于携带。父亲拿出篾刀,熟稔地把竹子一开两破。数十根竹条一会就堆叠在地上。从竹条中抽取青篾,编织烘笼就正式开始。半天工夫,一个圆柱形状的烘笼就脱胎而出。
  父亲找来家中弃之不用的陶瓷盆,将其放入烘笼底部,然后再用铁丝将其底部固定。
  从父亲手里接过崭新而小巧的烘笼,仿佛日子里的阴冷纷纷逃遁,无数股暖气直逼全身。我找来一些失去热度的凉灰,装在陶瓷盆底部,再从灶门前的瓦缸里取出十多个自家制作的木炭放在凉灰上。我从燃烧正旺的灶孔里用火钳夹出一颗鲜红的“火石”,让其挨着那些木炭。嘴巴一阵吹气,木炭着火,红灿灿地燃烧起来,暖气散发。平时里,灶孔里多是一烧而尽的稻草、秸秆,只有逢年过节或家中来了客人,父亲才从灶头的梁上取下晾干了的用斧头劈好的大柴。添柴的父亲见灶孔里的大柴燃烧殆尽,分化成两三寸长的小木炭,便将其用火钳夹入身旁的陶瓷坛子里,立即将坛盖盖上,让还有火星的木炭在缺氧的情况下尽快停止燃烧,好让其形成木炭。
  村里破旧的小学开启了我的读书生涯。刚入学的那个冬天,天气极端寒冷。学校坐落在山梁上,冷风穿透教室门窗,我冷得缩成一团。皮肤还算娇嫩的我,手脚生了冻疮。母亲叫我每天带烘笼去上学。父亲坐在火塘边,检查着我的作业,时不时用他的手指戳着我脑袋——简单的算术题都做错,脑壳里装的是“豆腐渣”吗?他的谩骂让我不敢奢望带烘笼上学,哪怕母亲已经提及。第二天就要考试了,考不好就不要烤火了!父亲一副威严的样子。第三天,老师从我家房前去学校,告诉父亲我得了“双百”。父亲欣喜若狂,立马取出上次编织烘笼的余下材料,给我特制了一个更为小巧的烘笼。每天,我带着烘笼上学放学,好一副豪迈的神情!上课时,我将烘笼置于课桌下独自烘烤;课余,同学们围上来,伸出冰冷的双手,在烘笼上下左右舒张手指。那个小巧的烘笼,一直伴随我念完村里的小学。四年级要到乡里的中心小学上学,老师不准我们带烘笼,一下课,便把我们赶出教室去跑步、打球,寒冷自然不再寒冷。
  乡村的冬天,父母亲的农活也显得较为轻松。下雨、落雪,他们就躲在家中收拾凌乱不堪的物件。“徐老幺,今天耍一天,我们来打牌哦。”还在被窝里不愿起床的我,听得出是隔壁幸大舅在邀约父亲。打牌,在乡村的空闲日子随处可见。那时我正在偷偷学着打扑克,大舅的吆喝声把我从被窝里弹起,我想趁送茶的工夫,也瞟几眼,提升我的牌技,免得院子里的“狗蛋”总说我的牌技差。大舅、二伯、父亲三人围着我家那张小圆桌坐下,瑟瑟的冷风穿过桌下,他们的裤脚有些舞动的迹象。“把家里的那个大烘笼放上木炭提来我们烤火!”父令如山倒。我赶紧在堆放杂物的那间空屋里寻出家中最大的烘笼,提着红通通的木炭,放到他们的脚边。那时打牌不输钱输米,玩的是一种纯粹的快乐。一圈下来,输牌的就贴着我用作业本撕成的“胡子”,赢牌的则高谈阔论,好一番得意的神情!母亲的纳鞋底技术是远近闻名的。腊月二十,寸厚的大雪覆盖了我们村庄。春节就在眼前,母亲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让我们几个孩子都穿上她亲手缝制的布鞋。她要与时间赛跑。她提出麻篮篓,戴上顶针,粗大的麻绳在她的指尖与鞋底间穿梭。见母亲在纳鞋底,院子里的婶婶也跟风似的,每人一手提麻篮篓,一手提烘笼前来聚在一处,围成一圈。家长里短,伴着烘笼的温度,缭绕,升腾。
  生活踩着高速的列车奔跑,烘笼已弃之于农家屋舍的角落里。曾经一度照亮我童年的鲜活影像,定格在了遥远处。但烘笼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在所有的寒冷中,依旧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