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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7月01日
父亲的名义
陈赫
  有了孩子以后,我将父母接到了城里与我们一起同住。有他们帮忙带着孩子,我与妻子可以正常上班。父亲一进门,打量着自己装修的这套房子,小心翼翼地套上了鞋套。我说:“爸,这是自己的家,不需要这么复杂,穿着鞋子又没事。”父亲摆了摆手:“这样也方便,你看打扫得这么干净,踩上几个脏脚印,多难看啊。”我没有再说话,心中却生出一丝酸楚,如同五味之中,有一味突然上涌,那一瞬间,心堵得实在难受。
  这套房子是为我结婚买的。我从部队退伍以后,父亲就开始着手买房,因为在农村里,想要结婚就得相亲,想要相亲就得有房,这些前提条件缺一不可。农家人的年月里,都是靠着一亩三分地生活,而一套房动辄几十万元,于父亲来说,像一座大山,可他又必须把自己当作愚公。
  借钱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加上他从牙缝里攒出的钱,终于凑够了一套房子的现款。我于心不忍地告知父亲:“爸,你就付个首付吧,可以分期,其他的让我慢慢还。”父亲坚定地说道:“不,你还年轻,爸不想让你当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房奴,你前面有路要走,爸给你把基础铺好一点。”买了房之后,父亲干活更加卖力了,除了在田地里埋头干活外,农闲时他又去村里的建筑队打工,一刻也不闲着。用他自己的话说:“能早还完别人的钱,心里就早踏实了。”他不爱欠人情,儿时家中无米下锅,母亲让他去邻居家借点,他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空手回了家。我不敢想象,他为给我买房借钱时,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甚至是不惜自己的尊严。
  周六和周日,我与妻子都不上班,父亲每到周五等我们下班后,就骑着自己的三轮车赶回老家。我问父亲:“爸,周末你就在城里转转,休息休息多好啊,为啥非得骑四五十公里路回老家啊?”父亲挤出一丝笑容:“爸就当锻炼身体了,老家有囤着的粮食,我不放心。还有那些田地也得打理,我得趁着你们不上班,回去把活干了。等周一,我大早晨就赶回来看孩子,肯定不会耽误你们上班。”父亲说这话时,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他想极力解释的,大概是那片土地上的热量,似火般滚烫。而我想留住的,是他尚算强健的身体,与越来越好的生活。在以后的几年中,每个周末父亲都会赶回老家,风霜雪雨不曾中断过一次。每次回来,他都会给小孙子讲述老家的麦香,还有槐花、榆钱、香椿等等。不过他总是省略过用汗水灌溉的过程,只将沉甸甸的果实描述出来。
  儿子三岁的时候,一个盛夏的周末。他忽然趴在我的耳边说:“爸爸,这个周末我想回趟老家,去爷爷的田里看一下。”我摸了摸他的头:“地里可晒了,还有各种蚊虫,你不怕吗?”儿子笃定地表示:“没事。”我开车一小时后才回到老家,记得上一次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冰雪换成了烈日,豆大的汗珠证明着已是夏日炎炎。
  家里大门紧锁,我一想父亲肯定又在田里,于是领着儿子,大步地奔向了田里。一路上,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父亲,他弓着身子正在田里除草,日头正盛,汗滴禾下土。父亲看到了我和儿子先是一怔,随后摆摆手表示除完最后一垄就回家,让我俩在树荫下等着。
  我望着父亲那佝偻的背影,无限的伤感涌上心头。我默默地走到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拔起草来。拔了一会,我一回头,儿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了我的身后,学着我的样子拔起草来。我赶忙把身子挺直了一些,好用自己的身躯给他挡住毒辣的日头。儿子拍了拍我,往前一指:“爸,你看爷爷。”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父亲也在努力地挺直身躯,想为我遮挡烈日,只是他的个头矮,再也为我挡不住烈日了。
  许多年后,我在梦里经常想起那个炎炎的夏日:烈日当空,两代人都在以父亲的名义,撑起一片天来。而我也明白一种含义:每一个躬身的都是父亲,而他们昂起头来,就是我们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