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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3年01月01日
冻小杂鱼
􀳂陈爱兰
  小杂鱼,因其小,不登大雅之堂,却独具魅力。
  汪曾祺有篇文《鱼我所欲也》,写了他喜爱的鱼,有石斑、鳜鱼、鲥鱼、刀鱼,但家乡的小杂鱼虎头鲨、昂刺,虽上不得席,却也位列其中,并详细介绍吃法是汆汤,加醋、胡椒。鱼肉极细嫩,松而不散,汤味极鲜,开胃。小杂鱼寄托着汪老的一缕乡愁。
  一到冬天,我就想起冻小杂鱼。
  记忆中的冻小杂鱼,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时,生活清贫,冬夜极冷,宿舍几张方凳拼起来的桌子上,摆着各自带回的菜肴。姑娘们两眼放光,母亲的冻小杂鱼,色如琉璃,最受欢迎。
  七八双筷子,齐刷刷伸向冻小杂鱼,弄得盛鱼的搪瓷缸差点翻掉。搛一条小杂鱼,不吐刺,从头嚼到尾,一点劲爆的辣,连同鱼肉的香,在舌间乱蹿时,心思再不会往别处去。
  挑点咸菜,就一口热乎乎的白粥,咸菜上的鱼冻,迅即化开渗透,像盖浇的一层高汤,满嘴动起来,白粥立时升华为珍馐。一口鱼一口粥,浓烈与清简的交织,搅得舌尖停不下来,“爱不释口”,宛若一个陆小曼一个林徽因,皆让徐志摩难舍难分。如此来这般去,沉醉不知了归路。满满一搪瓷缸冻小杂鱼,一扫而光。姑娘们满面红光,嚷嚷着下次要多带点。
  我的家乡,水网密布,沟渠纵横,和汪老的高邮,极为相似,也出产各种鱼儿,除了汪老提及的虎头鲨、昂刺,还有鳑鲏、鲹鱼、小罗锅,这些永远长不大的小鱼,是做冻小杂鱼的不二之选,菜场去晚了不一定能买得到,母亲一买就是一篮子。
  那时节小镇上还没有自来水,买回的小杂鱼要到河边清洗。
  冬日的河面常结一层冰,母亲砸开冰面,蹲在码头的水泥板上就干了起来。
  先在小杂鱼的胸鳍处掐开一道口子,一捏一挤,去除肠杂,然后顺手用大拇指刮去细鳞。母亲说,肠杂去不干净,小鱼味苦;鱼鳞去不彻底,有腥味。
  一条条小鱼经过母亲的手,变得清亮又干净,挨挨挤挤,在冬日暖阳下,闪着银光,像一幅静美的油画。
  脚蹲麻了,手冻红了,西北风吹乱了的头发,母亲挎着“一幅油画”,兴冲冲地跑回家。
  等小杂鱼沥干水,母亲系上围裙,生起灶火。
  锅中放油,爆香葱姜,小杂鱼下锅轻轻翻炒。倒点白酒,几勺酱油,适量的盐、糖,和鱼身齐平的水。待酒味消散,盖上锅盖慢慢煮。
  当鱼香袅袅散出,加进腌制的咸菜、干辣椒,稍稍翻动一下,再煮上三五分钟,即刻出锅。咸菜如藤,辣椒似叶,鱼是藤叶间的花,一开,满眼芳华,滋味尽在眼前。滴水成冰的日子,小杂鱼们很快冻在一起。
  在县城上班四年,我带了四年,从没有腻的时候。母亲曾开玩笑地说,几条船的小杂鱼被我吃掉了。后来客居异乡,少有机会吃到这美味。
  偶尔会遇到熟悉的冻小杂鱼,品咂过后,总觉得味道不够鲜美,色泽不够靓丽,远逊于母亲做的。
  多年以后,再次见到舍友,都叽叽喳喳一同忆起了母亲的冻小杂鱼。
  冬日的一天,我去看望年迈的母亲,聊起从前的冻小杂鱼,母亲孩子般地笑了,说还记得啊?母亲的味道,怎会忘记!食物在铺呈美味的同时,早把最厚重的情感融入,成为一辈子的回忆。
  小杂鱼虽小,却有大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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