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视力下降已有几年，她从没在我们面前提过。最初曾看到她滴眼药水，我以为眼睛不适，并没在意。春节过后，母亲对我说：“去年起蒙右眼，左眼一滩雾，基本靠右眼看东西。如今右眼视力也开始下降了，医生说是严重的白内障，左眼一定要动手术。”听得我吃惊不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窗户越来越不透气，即将打不开了，还能开心吗？只是我没见过母亲不开心的样子，只要我们回去，她乐颠颠地忙东忙西，烧拿手的红烧鲫鱼、清蒸鳊鱼，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不一样的是她越来越看不清的那只眼睛。
　　那天，主刀医生有四台手术，排在母亲前面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先生，从手术间出来时一只眼睛蒙着，他女儿伸手去搀。老先生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太亮堂了！太亮堂了！我又可以带外孙了。”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舞着手在说。
　　我有点纳闷，蒙着纱布，怎么会太亮堂？老先生年纪不小了，做完手术，没想别的，首先想到带孩子，倒让我非常感慨。
　　早早等候在门外的母亲麻利地换上鞋，径直往里走。对着她的背影，我说了一声“不要紧张”，估计都没听见就进去了。我知道，她是想着早点手术早点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母亲出来时，除了蒙着的左眼，脸上洋溢着笑容，就像一朵饱经风霜绽放的菊花。回到病房，处于兴奋中的母亲告诉我：“躺在手术台上，听到医生们窃窃私语，说我的眼睛晶体太脏，垃圾多，烟尘痕迹重。这都是当年当翻砂车间主任，必须带头干，穰草灰吸得太多啊。不过现在好了，医生帮我全面清理了，眼睛陡然间亮堂了。”怪不得先前那位老先生也唠叨着亮堂了，原来是在手术台上的感觉，那感觉估计像绝处逢生。
　　母亲说，她的一个心病去掉了。如果眼睛真的看不见了，生活不能自理，我们几个子女要跟着受苦。“现在好了，现在好了。”母亲接连说了几次，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明白在她的想法里，绝不能给子女添麻烦。
　　走廊上，隔壁病房的一位奶奶，指着走道边的垃圾桶，笑盈盈地跟人说：“原来这桶是红色的啊，以前看不出来哦，现在好了，什么都看见了。今年可以砸菜籽，帮儿子忙啰。”神情像个天真的孩子。邻床阿姨讲，这位奶奶，乡下来的，来时已分不清自己的手，手指像连在一起的。到屋子里，黑乎乎一片。地里的活儿根本不能做了，才叫儿子带她来医院就诊，这一诊就留了下来。这奶奶在我母亲前一天动的手术，今天已把蒙着的纱布拿掉，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咋咋呼呼半天。
　　耳闻目睹母亲和两位老人的一幕幕，我深感他们重见光明的喜悦里，深藏一颗爱子的心。窗外夜色已沉，浩瀚无边，春寒料峭二月天，此刻涌动的是心的暖流和光亮。这些平凡而伟大的父亲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