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艳
清晨,我因事匆匆穿行公园,蓦然间瞥见一片露珠,在朝阳下散射着多彩的光芒,便不由得停下脚步。
露珠安静地卧在青翠的草丛,晶莹剔透,圆润可爱,像大大小小的珠玉,静静地,或安歇在片片叶脉上,或停驻在柔嫩的根茎上。阳光照耀下,露珠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有金色的,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有绿色的,有紫色的……更奇妙的是,它们会随着我视线的移动而变换出不同的色彩,绚丽斑斓,如璀璨的宝石,令我眼花缭乱,却又让我不忍移开目光。
我欢喜地盯着那片露珠,好似凝视着一堆无价之宝,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它们,贪婪地欣赏着它们无法言说的美妙,生怕错过了刹那。那时,我的眼中再也没有别的景致,哪怕周边尽是姹紫嫣红的花儿和袅袅起舞的倩影。相比那些缤纷的花朵,阳光下的露珠有一种质朴而纯粹的美,那种美清爽怡人,直抵人的心田。虽然它没有奇异的外形,虽然它没有花儿的芳香,既单调得毫不起眼,又琐碎得微不足道。可是,就是这样的露珠,曾让我喜爱了多少年,又曾陪伴了多少人的快乐童年?
小时候,匮乏的乡村生活并没有因此减少我和小伙伴们的童年欢悦。在我们生长的广袤大地上,随时随地都有令我们雀跃的事物。比如露珠。院里的花木上,庭外的野草上,辽阔的田野里,总有露珠的身影。或是在嬉戏时,或是在劳作时,它们总是猝然闯进我们的视野中,如晶莹剔透的水晶,如光芒四射的宝石。当我们在惊喜中伸手触碰它时,它便忽地消失不见了,有时是跌落进大地里,有时是滴在我们的手上或衣衫上。所以,在经过无数的教训以后,我得到了一个深刻的认识:有些美好的东西,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尽管如此,顽皮的孩子们仍然想要把露珠采摘下来捧在手心里赏玩,就像采摘果实那样,虽然结果总是预想的那般,他们却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欢快的或懊恼的童声,也像一颗颗露珠,在熟悉的大地上此起彼伏。
长大后,我仍然喜爱露珠,仍然喜欢在阳光下微微转动着脑袋,端详露珠在不同视角下的变幻。只是这样的游戏,多是一个人的欢娱,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这个总也玩不够的游戏,生怕被人发现了端倪而引发一番或促狭或刻薄的嘲弄。似乎,依然绚烂的露珠,若是仍如孩童般引发我无限的惊奇,便与年龄不相符了,便不沉稳了。自然,再也难得遇到一个能与我一同驻足并凝视露珠的伙伴了。失去这样简单明了的快乐,真的是一件难以明言的遗憾。而那种隐约的失落,固然无足轻重,倒是真实的。
后来的很多年,生活在都市的我,早出晚归的我,好像与露珠无缘了。露珠好似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或者,它们从整个世界里消失了吧。事实上,露珠从未消失,只是由于我匆忙的脚步和目不斜视的眼睛,再难发现它们的存在。对于行色匆匆的我来说,沿途的事物,大都形同虚设了。如此,微乎其微的露珠,怎能闯进我的眼睛?
一片乌云移来,遮挡了太阳的光芒,清澈的露珠失去了耀眼的华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沉醉其中的我不得不黯然离去。沿着曲折的小路走着,一边不停地搜索着路上的露珠,一边回想着曾与露珠相对的那些旧时光。在那些不可回溯的岁月里,露珠曾带给我们无尽的欢乐,也曾见证我们与长辈们辛勤地劳作。任时光悠悠如白驹过隙,每一年的露珠,也像每一年的花儿一样,大约相似,只是赏玩的人变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罢了。
穿过一片葱茏的竹林,太阳出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蹲在一片草丛前,笑容可掬地陪着可爱的孙子,一起数着草丛里星星般的露珠:“一个,两个,三个……”这情景,和幼时的我与母亲,何其相似?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酸涩不已。原来呵,人类的情感,大抵是相通的,也是相同的。
我放慢了脚步,希望眼前那片灿烂的露珠能在眼中多绽放一会儿。看着仍在数露珠的奶奶和孩子,我想人们对露珠的喜爱,怕是永远不会消逝吧。因为,它像万花筒一样,它们所呈现的奇妙世界,总能轻易抓住我们那颗追寻美妙与奇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