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不懂母亲。那天，一家人吃着汤圆，说着祝福的话，母亲竟不合时宜地，拉长了声音叹息：“我有个心愿，这辈子是难实现喽。”我和家人面面相觑，母亲还有个心愿？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生追求的两件事，不都实现了吗？
　　母亲生于1955年。外公家是地主成分，因怕同学们欺负，母亲10岁才入学，还遇上一位“阶级立场鲜明”的老师，对她多有奚落，终于熬到小学四年级，就横竖不上了。后来母亲嫁给父亲，全因为父亲家是贫农。父亲兄弟姊妹六个，家庭经济困难，时常需要外公家接济。为了给二叔腾出结婚的瓦房，我们全家迁到生产队的牛栏。小时候，母亲常念叨，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长大了当一名好老师，爱每一名学生，尤其要劝导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好好读书，上学是唯一的出路，有了好工作，才可以改变家里的状况。希望弟弟长大了参军入伍，“有国才有家”，好男儿就要去保家卫国。我们姐弟倒也争气，到2002年的时候，我已被评为市里最年轻的骨干教师；弟弟也拿到了新兵入伍通知书。
　　一桩心愿了却，母亲就开始酝酿下一件大事。我和弟弟密切配合，铆足了劲，五年工夫，加上父母亲省吃俭用的积蓄，盖了一座宽敞的二层小楼。母亲就常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望着远方的山峦，说：“你外婆去世前，还惦记着咱们家的住处，希望她在天有灵，能看到我们的新房子。”那时候，母亲已经50多岁了。我想，母亲的心愿彻底实现了吧。
　　至于我们姐弟成家后，孙子孙女先后来报到，日子越过越好，那都是锦上添花。母亲究竟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呢？我问母亲，母亲总是摇头，“说了也没用。”
　　电视剧《信仰》播出时，母亲每晚都要看，当看到国民党出身的陈玉婷暗中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沈阳清特行动中，立下大功，恢复身份后，着一身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庄重地向大家行军礼时，母亲竟然嘤嘤嗡嗡地哭了。“妈，怎么了？就因为您也叫玉婷？”我问。母亲的泪扑簌簌掉得更厉害，半晌，她哽咽着说：“我，最大的心愿，也是入党啊。和你爸订婚后，写过一次入党申请书，没批。后来，也就不敢再提了。你想想，如果不是共产党，全国像你爸这样的穷人家，现在恐怕还要给地主家当长工呢。还有你，哪有机会读书啊。说不定，早给人家做童养媳了。哦，也不是，根本不会有你。你看这几年，村里发生的事关群众的大事小事，都安排党员先去做。每次我虽然也想去，又怕别人说我瞎积极。人哪，活在世上，得有用才算活着啊。”母亲往后靠了靠，“我还想，要是哪天能戴上党徽，这辈子就真没白活了。”母亲的眼睛望着电视机屏幕，似乎看到了无限的远方。
　　沉默一会儿，弟弟说：“您现在可以再写啊！”
　　母亲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我，说：“我，我害怕不批啊。”
　　我握住母亲的手，用最坚定的声音说：“妈，今年，我一定要帮您交上一份最真诚的《入党申请书》。”